“娘她能说什么!”宋盛明气得左右踱步,宋研竹赶忙上前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边,宋盛明咕噜噜仰头一口喝干净,犹不解气,重重拍了下桌子。

    金氏打了个眼色,宋承庆会意,领着宋研竹二人走出门外,随手掩上了门。

    金氏上前又替宋盛明倒了一杯水,问道:“所以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承哥儿还要去金陵么!”

    “去个屁!”宋盛明气到骂出脏话来,冷笑道:“若不是我晚生了两年,他能当上州同知么?就凭他那本事,自小学问不如我,才情不如我,若无父荫可承,他只怕秀才都考不中!”他左右踱了两步,越发生气,仰头冲外头嚷道:“若不是看他是我大哥,我定要打到他讨饶为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竟敢这样小觑我,你说,你说,他托谁的势要,这样嚣张跋扈!”

    宋盛明一股脑子全说出口,金氏望了望门外,蹙眉道:“你声音小一些,怕是隔墙有耳!”

    “我在自个儿屋里,怕他个杀才!”

    宋盛明还要扬声,金氏忙捂住他的嘴,斥责道:“若是让孩子们听见也不好!你气他做什么用,到底他是同知大老爷,你就是个举人,你要争口气,也当个官老爷去,到时候自立门户,你想如何耍你大老爷的威风都成!”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嫌弃我不是官老爷么!”宋盛明眼一横。

    金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真是听不进人话!”

    宋盛明更要发怒,金氏脸一放,往桌边一坐,道:“你也别跟我横,在我这没用!你若要横,大不了我收拾了包裹往娘家去,你大可以再去找你的嫣红柳绿,好好过你的日子!”

    “嫣红”二字一出,宋盛明顿时失了言语。一时觉得丢人,一时又是气愤难平,皱皱眉头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在一旁干瞪眼。

    金氏见他面色苍白站在一旁,随即浮上笑意道:“好啦,不说置气的话。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也不全是激你,前几日,父亲来信问咱们的情况,我正想着要不要替你提一下,让父亲举荐你得个一官半职……”

    从前她就有这个意思,可惜宋盛明不争气,在外头养女人不说,还害她没了孩子。她原本对他绝望了,只想着蹉跎一生也就过去了。可如今不同了,他回心转意,她虽心中仍旧有恨,可毕竟是她的丈夫。而且底下还有两个哥儿,不为宋盛明,也得为两个哥儿盘算前程。还有研儿……想起宋研竹,金氏有些黯然失色,听说九王爷对宋欢竹有意,若能成,她将来是能做王妃的,即便是个侧妃,那也是皇亲国戚。研儿容貌才情全不输给她,只差在一个出身上……

    金氏慢慢盘算着,宋盛名大喜过望跳起来作揖道:“当真?若能成,到时候为夫定要好好谢过夫人!”

    “你也别急着谢,未必能成。”金氏道。

    宋盛明道:“岳父大人一向将你视作掌上明珠,你极少开口求他,他一定会答应你的。如今他又是巡盐御史,若他开口,事情定然能成!夫人,我的好夫人……”

    金氏撇开头,假装不屑道:“这会才晓得我的好啊,怎么不去找你那嫣红柳绿……”

    宋盛明懊恼不已,道:“夫人可别再取笑我了。当时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犯下大罪。好在夫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肯愿意帮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你晓得就好,我不求别的,就指望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安安稳稳地度日。日子还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将来你就比大哥出息,咱们也不用再受大房那些腌臜气了!”

    宋盛明点头道:“可不是说……娘也是偏心,早上还说疼爱妹妹入骨,定要承哥儿去接她回来,一听大哥说因为妹婿之事丢了升官的指望,她又开始咒骂起妹婿来。这些年若无妹婿帮忙,大哥的仕途也未必能这样顺风顺水。娘是年纪大了犯糊涂,大哥的良心却真是被狗吃尽了!”

    金氏撇撇嘴,暗自道:老太太才不糊涂。她才是见风使舵的鼻祖。即便她再疼爱女儿,同儿子相比女儿便什么都不是,宋盛远不能提官,只怕她比宋盛远还心疼。此时此刻还管什么死去的女儿,变成鳏夫的妹婿?真是骂他都来不及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宋盛远可真有乃母之风。

    这话她也不敢明说,叹了口气道:“往好处想,承哥儿不用出这趟门也好,否则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宋盛明道:“也好在大哥把承哥儿拦下来了。方才赵家来人报信说,收到了金陵里的消息。听说妹婿在妹妹难产过世的第二天便出事了,可能牵连甚广,这件事一直都被瞒得密不透风。妹婿被夺职后没多久,已经扶灵回建州,走的是水路,承哥儿若去,只会扑个空。”

    “妹婿回来后只怕境况会越发惨烈……”金氏想想有些不忍心,“他一个鳏夫,带着一个女儿回来,到时候赵家的祖坟进不了,他连家也回不去,到时候漂泊无依,过家门而不得入,那才叫悲剧。”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人世间的事儿哪能说清。都是自作自受……”宋盛明哀叹道,“等他回来,再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知找老太爷私下里能否帮他一二。妹妹没了,咱们同他的亲戚关系也就断了,余下的,但凭良心帮他吧。”

    二人齐齐叹了口长气。

    且说宋承庆带着宋研竹二人走出院外,走了不多时,便看见宋欢竹带着两个丫鬟神色匆匆地过来。宋承庆拦着她问:“妹妹这是要上哪儿去?”

    宋欢竹偏了身子行礼,道:“我娘得知二叔受伤,心中深感愧疚,特意命我送些外伤药来给二叔,顺道替我爹赔礼道歉。我爹他今日也是急糊涂了……”

    宋承庆温声道:“已经让下人去请大夫了,何须妹妹跑这一趟?”低了头看宋欢竹手上的药,笑道,“瞧我这记性……妹妹的外祖是太医院里的医正,他的外伤药可是独门秘方,千金难求。”

    “外祖疼我娘,这药旁人是千金难求,外祖却总给我娘许多傍身。娘说这个抹上一点就能好,让我特意送来给二叔赔罪的。”宋欢竹笑道,“哥哥从京师回来,定有许多趣事吧?改日得空还想听哥哥说说。哥哥在京里的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第63章 鱼蒙

    “劳妹妹挂心,一切顺利。”宋承庆应道,“京里趣事,妹妹过不了多久便能亲身体会了……我今日刚到家中,便听闻妹妹好事将近,哥哥在这,先恭喜妹妹了。”

    宋欢竹红了脸道:“哥哥又取笑我,我常日都在家中不曾外出半步,哪能遇上什么好事……倒要恭喜合哥儿,”她转头看到宋研竹,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只当没看见,又将目光落在宋合庆身上。

    地面上,有一只蚯蚓跑到了青石板的路面上,被太阳晒的都快爬不动了。宋合庆半蹲着看蚯蚓,看了半晌觉得没劲儿,伸手将它送回花丛里。正好听见宋欢竹对他说:“听说合哥儿拜入了朱阁老门下,可谓前途无量。我娘也就我和喜儿两个女儿,没有什么兄弟,将来还需仰仗兄长弟弟为我撑腰,只愿哥哥和合哥儿别有了研儿,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妹妹才好。”

    宋合庆半蹲着不抬头也不说话,宋欢竹神色瞬间浮上几分恼怒。

    宋承庆回道:“那是自然,咱们都是骨肉至亲,本该互相帮衬”,一边又道:“赶紧去吧,我爹娘都在呢。”

    宋欢竹点点头走了,走不多远,身后传来宋合庆的低声呢喃:“有时候我可真是佩服她……”

    宋欢竹脚步一顿,看看手中的药,脸上浮上几分厌弃之色,不多时,却挂上温婉的笑,往金氏屋里走去。

    宋承庆拿手拍他后脑勺,“你大姐姐同你说话,你怎么爱搭不理的!”宋合庆撇撇嘴,宋研竹对望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答案:如宋欢竹这样善于装腔作势,即便被人戳破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放哪儿都得让人佩服啊!

    可惜宋承庆天生耿直,在这种人跟前,简直不是对手。

    宋研竹暗自摇摇头,缠着宋承庆道:“大哥方才说,带了好些东西给我和合哥儿,怎么还不给我!”

    宋承庆失声大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玩性这样大。好好好,这就随我去取把。”

    说着话,带着兄妹二人往自个儿屋子里去。方才他以为自己要走,便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宋研竹走进屋子里,就看到桌面上放着两盒香粉,她走上去便拿起来,欣喜道:“这是八宝斋的粉呢!”

    前一世成婚后她最爱用的就是八宝斋的香粉,随每一盒的味道都是独特的,连装香粉的盒子都特别别致。

    宋承庆惊奇道:“小丫头片子还挺识货!”

    宋研竹怔了一怔,想起八宝斋远在京师,在建州极少能见到八宝斋的东西,一时得意忘形,竟露馅儿了。她不由嘿嘿笑道:“前些时候在九卿姐姐那见过,她借我用了些,可羡慕死我了。如今我不用羡慕了,我也有……”

    “庸脂俗粉!”宋合庆略鄙视地看了宋研竹一眼,宋研竹狠狠瞧了下他的脑袋说:“让你学学问,就是让你这么用成语的?”

    宋合庆默默地揉揉脑袋,待看清桌上的东西,嘴都笑得合不拢,“姐,快看呐,那个可是定窑的兽面笔洗,哎呀,真的是啊……”

    他说着就往前冲,拿着笔洗上看下看,又小心翼翼放回桌面上,生怕摔着了。

    宋承庆微微笑地看着二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半晌道:“瞧把你俩高兴地。是不是也该把‘拜入朱阁老门下’的事儿也同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哦对,大哥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宋合庆放下笔洗,凑到宋承庆身边,绘声绘色地把那日宋研竹如何勇敢地护着朱景文,陶墨言又如何打死一只野猪的情形描绘了一遍,尤其说到陶墨言倒在地上时,把他又心痛又佩服的心情表达地淋漓尽致,宋承庆仿若听了一场说书,末了转头笑着对宋研竹道:“赵家小六我记得他,很是有几分才情。陶家大公子我虽没见过他的人,却也没少听旁人夸他。他既救了你,咱们就该好好谢谢他。改日定要备上一份厚礼送去。”

    宋研竹道:“他可吃了我不少饭菜……”

    “那可是赵家的米!”宋承庆反驳着,笑道,“打小你就跟男孩子似得跟在我后头,到了□□岁时突然就不说话也不闹腾了,怎么我去了一趟京师,你又变成你小时候的脾气了?”

    宋研竹笑道:“许是……我当真返老还童了呢?”

    宋承庆哈哈大笑,阖掌道:“总算咱们家还有合哥儿能去考状元,真是太好了……父亲从前总怪我不从仕途,如今出了个你,我心中的愧疚总算减了几分!”

    宋研竹闻言,不由神色一黯,替宋承庆心疼起来。

    她一直都记得娘说过儿时的哥哥如何聪明机灵,一直以来她最崇拜的对象就是哥哥,只是忽然有一天,他便烧掉了所有的书本,无论爹如何打他骂他,他一口咬定自个儿不爱念书,只想从商。那年哥哥也就十来岁,便去了舅舅身边学经商,没过两年便又回来,自个儿开始学着做生意。

    这些年,娘的那些嫁妆产业没被爹败光,一多半的功劳都是哥哥的。只可惜,似乎哥哥天生没有经商的命,多年经营,不赚不赔。

    宋研竹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哥哥的良苦用心——爹空有一张嘴,无德无能;娘徒有凶悍样,外强中干,若是他一味走仕途,只怕这个家都要撑不下去。

    只可惜了他的满腹经纶。

    “哥哥,咱们家如今也不缺吃少穿,你也继续考学吧,凭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有所成的!”宋研竹劝道。

    宋承庆神色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哪儿有合哥儿这样聪明。算命先生可说了,我是大富大贵的命……妹妹你不懂,经商也是一门学问,里头的门门道道可多了去了,能研究透了,咱们那才算是衣食无忧。等哥哥赚大钱了,就给你置办厚厚的嫁妆,绝不会比你大姐姐差!”

    宋研竹瞧这一桌子东西,弱弱问道:“哥哥你同我说实话,你上一趟京师,能赚多少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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