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站的位置比较高,所以看得相当清楚,那里横七竖八地至少有十几条野狼的尸体,无数尖利的冰刺从野狼的身体和周围的土壤里穿射而出,原先本应柔软的土地已经是一片坚硬的银白色冰面,足有一人高的粗大的冰刺里还有野狼的尸体,野狼们被一簇簇海珊瑚般美丽的冰晶包裹着,它们如同被凝固在琥珀里一般,神态动作都停留在了死亡之前的那一秒。在最上面的几条野狼被冰刺穿破了肚子,软趴趴的垂着脑袋,沿着晶莹的冰刺流出内脏之类的东西,仔细看好像还在蠕动,染地通红。

    他再往前看去,发现一簇簇冰刺后面有一个女人,躺在殷红的血泊中,她的怀里那个用兽皮包裹着的正是他一直寻找的哭泣的婴儿。他恍惚间仿佛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骇得退了一步,但忽然婴儿的哭声响亮了起来,他从兽皮里探出小小的脑袋,用本能的哭喊寻求着母亲,然而母亲似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忽然心有不忍,但更多的是绝望,那种自己像狗一样追求着的竟然扑了空。

    他想了想,忽然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吸了口气,向前探出半个身子,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他知道狼是群居动物,狡黠而且对于猎物的追捕总是锲而不舍,他怕野狼没被赶跑而是躲在一旁伺机而动。他又从脚边拾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发现四周还是没有动静,这才缓缓地走了过去,四处都喷洒飞溅着殷红的鲜血和尸体碎块,他小心翼翼地踩上银白色冰面,脚下黏黏糊糊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还有周围散发着热气的内脏、肠子、血液等,虽然看上去像是凝固了,可他好像还是闻得到扑鼻而来的腥臭。

    冰刺太多了,而且像一道防卫线保卫着这对母子,他好不容易才从好放脚的地方爬了过去。

    他来到那女人身旁,月光下那女人苍白的脸显得有些阴森,他抱起她怀里的孩子,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那女人,见没有反应,又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气了。他想道,这些冰刺应该是这女人弄出来的吧,她应该是人们口中的那些撒豆成兵的仙人吧,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女人是怎么把这些冰刺凭空弄出来的,而且那些冰刺里野狼的狰狞面孔,还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但那女人浑然不觉地露出了一抹安详的微笑,然后永远定格住了,可怜怀里婴儿还是呱呱地哭着,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早已离开人世。婴儿冻得浑身冰冷,他忙把婴儿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渐渐暖和起来,他看了下怀里,那个婴儿安静地,惬意地蜷缩在他怀里,还不时地扭动一下。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女人,他想,这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否还在,如果还在长大了,要相认那必须有个信物才好。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他也知道那女人不会听见的,这才开始在那女人怀里摸索。这女人好像死了也没有多久,身体上还有残余的温度,不过也可能是他的错觉,因为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死人怎么可能还有残余体温,不被冻成冰块就算不错了……有了,他找到了一块玉佩,光线不好也没细看就塞进了怀里。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她死在荒山野岭孩子本来就没机会活了,却让我误打误撞碰上了,可我也是生死未卜,搞不好这孩子还是会死。“既然你都死了,那就保佑我们能安全走出这里吧,我答应你如果出得去我会好好把他养育成人的。”

    他想不能让这女人暴尸荒野吧,如果自己真的出去了孩子长大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世,要是问起来总不能说自己当初走得急没来得及把他娘葬了,可能他娘已经在深山野兽的肚子里吧,又或者被飞过的乌鸦和秃鹫啄食了吧。嗯,先去找个好地方吧,找到了再回来。说着他往回走,应该要找个视界比较开阔一些的地方吧,这地方可能也不错,不过这地面的冰……他用脚用力跺地面,冰面太坚硬了,没有工具根本挖不动,还是进森林那边看一下。

    他好不容易翻过了冰刺,才发现自己是不是应该也把那女人的尸体搬过来的,不然等下又要爬多一趟。他一拍脑门,怎么那么笨。但是他又不想再返回去了,便先去给她物色一块墓地。

    他重新进到了森林里,突然他感觉到不是之前那种压抑感,反倒觉得有些熟悉,像是重逢一位久违的老朋友。用了一分钟,他才开始适应森林里光线不足的环境,他找到了原先那个差些跌下山的地方,视野开阔,虽然现在天黑看不到什么,等到天亮这里的景色一定非常美丽。他抚着婴儿的脑袋,婴儿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把那婴儿放在枝丫上,然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徒手挖一块墓地,无奈沿途也找不到什么能用的东西,不过还好土壤松松软软,就算是用手也很容易挖开。

    他从小就开始跟随父亲在田里干活,双手早已粗糙的像树皮一样,直到父亲过劳死了他继承了父亲的土地,像他父亲一样努力耕耘。他也是幸运的,这年头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没有田产也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活的跟狗似的,还不如那些被人奴役的奴隶好过,说的好笑,政府不许贩卖人民却允许贩卖奴隶,反倒把人民饿死了。他在十九岁的时候在母亲的说媒下娶了老婆,吉尔,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女人。再后来,母亲也离他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父亲和母亲一样陪伴他的成长,但父亲离去时的悲痛竟不如母亲撒手人寰的悲伤,他在母亲坟头跪了一夜,最后晕倒醒来时就在家了。可能,他感到了被遗弃的痛苦吧,那时的他这样想道,他也应该有自己的家庭了。但事与愿违,吉尔不能怀孕,他很痛苦。听村里的大夫说山里有只灵狐,常常在夜间出现,它的血做药引可以医治百病,于是他傻乎乎地就跟着了一群从事夜捕的猎手天黑就开始搜山,而自己误把萤火虫看成狐狸的眼睛,一路追逐着然后掉进了不知道哪里的鬼地方。

    他也开始觉得自己好傻,既然是灵狐又怎么会轻易给我这种凡夫俗子抓到呢。直到这个孩子的出现,他才觉得,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也许上天让他深爱自己的妻子,让他的妻子不能延续香火,让他迷路九死一生,都是为了这个孩子的降临铺垫着。也许是,上辈子做了坏事,让我在这辈子做一次好人来弥补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他已经挖了一个大小足够放下一个人的坑,不过不是很深但他想应该足够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起来,生怕惊醒了婴儿,然后根据沿途做的记号返回那里。

    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警惕地躲在树的后面,难道是那些人来找我了?可是……他看了看怀里的婴儿,不对,他们在女人的尸体附近的地方,如果是冲着这孩子来的,怎么办。不可以轻举妄动,他静悄悄地移动着,潜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个地方,视野比较好,而且也相当隐蔽,他躲在巨石和树木的阴影里。

    他看清楚了,那女人身边有两个人,不,三个,还有一个在天上飘着。不过虽说是飘着,可却不见半分身体浮动的样子,如履平地,他金黄色的长袍在遥远的夜空中舞动着。他第一次见到会飞的人,从小他只是从附近的人口中听说的,这世上有一种叫做阴阳师的人,可以飞天遁地,能常人所不能,今天亲眼所见,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黑夜里,漫天繁星仿佛放下了手中火把,都各自离去了,放纵着这苍穹寂灭入暗,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痕迹。

    “居然就这么死了,亏我们追了这么久。”诺曼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这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抬头看向对面尼可,“我怎么记得她好像还有个孩子。”

    尼可扫视四周,都是野狼的尸体,“可能被狼叼走了吧。这种地方,太正常不过了。”

    “你怎么不说被熊叼走了呢,熊不吃死人的。”诺曼戏谑道。

    “那你怎么想,难道这孩子还凭空消失了?或者掉下去了?”他看着脚下的无底黑暗。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不用管了,”如天神一般站在空中男子忽然开口,只见他的双眼极其细长,眉间一抹红,朱唇轻勾似笑非笑,皮肤白净如初生婴儿,一袭金身素袍在遥远的夜空中卷动,“回去我自会交待了。”

    “那要不要把这个女人的尸体带回去?”诺曼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一次充斥着他的胸膛,浑身禁不住冷颤。尼可惊讶地看着诺曼,诺曼什么时候也会对人如此谦恭了。

    那天神一般的男子良久才说,“带回去吧。”

    “是。”两人恭敬地应诺。

    说完三人如同流星一般向着遥远的方向飞去,仿佛坠天的陨石一般,在昏沉的天空中划过一条刺眼的弧线。

    躲在巨石旁的他看到那些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敢出来,不过隔得太远他也无法得知他们谈话的内容。出来以后他才发现原先还躺在那片空地上的女人的尸体不见了,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天意如此,自己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

    忽然静谧的山林有了些许喧嚣,一条由几十个红点排列组成的长龙从对面的山腰上浮现,显然是他走丢之前跟着的队伍。“我在这!”他跳着,呐喊着,用力地招手着。那边的人好像也知道了,有人挥舞着火把示意。

    虽然火把的微光还很遥远,但他仿佛感觉到那温暖已经照进了他的心里,他松了口气,身体突如其来的传来一股沉重的疲惫感,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了,脑海悠悠地回荡着一个声音,“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风仍呼啸着,它的歌,是永无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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