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让我想想。”在心中,李太后已经被说动了。作为一国太后,她不希望朝政被其他人把持,哪怕是她的夫君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傀儡。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份犹疑不仅来自于对刘家忠诚度的考量,这一点她还真不是太担心。她从十五岁就跟着刘知远,亲眼看着他如何从一个马奴成为一代帝王的。她非常清楚这其中的不易。这虽然是一个兵强马壮者都能问鼎天下的时代,可更需要积累,刘家当然是有积累的,但除了他们最近占得的曹州附近,他们最先的地方密州就是荒无人烟,完全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他们又能积累出什么?

    而且刘知远能有后来的威望,那是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的,密州刘家,又有什么军功?勉强来说,也就刘成跟着石敬瑭打过两次仗,而这两次还都不怎么光彩。整个密州刘家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就是赵弘殷,所以在先前那么大的行动中也是赵弘殷打头……这事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听了也觉得好笑,所以与其担心刘成如何如何,还不如担心赵弘殷如何如何呢。

    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是一份没有理由的不安,就是这份不安让她觉得等等再说,毕竟若是公开支持刘家,也就相当于和杨玢等人撕破脸皮了,而她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朝里这边一团乱,刘家那边却进入了大发展,他们并没有在整个境内大搞特搞,而是以密州为点,向四方辐射。其实这几年密州附近的几个州府都多多少少的受了影响,有的州府甚至早在先前就承认了积分,虽然只是民间私下的,不过当和密州正式对接的时候也减少了不少阻碍。而密州对这一套也是熟练至极,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派遣人员教导。一件件有条不紊的就展开了,同时早先战败的官兵都被编为下等民,根据态度、官职以及早先的作为定下不同的年限,然后在保卫科的安排下修路造桥。早先的下等民则抽调出一部分排成中等民,经过简单的培训后进入田地。

    在经营密州的时候,刘灿虽然也招募军队,但更多的是采取自愿性质,而在这里,也开始了抽取。这在一开始也引得各种鬼哭狼嚎,不过随着一袋袋大米雪盐发放下来,这哭声就少了很多,待知道自愿当兵还有肉发后,却是有一半男人都涌了上来。这个时代,本就对当兵没有太多排斥——普通人的日子照样不好过,当兵说不定还能混出一条路,所以他们早先的哭喊更多的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当确定跟着刘家的确有饭吃后,这离别的愁绪也就少了很多。

    当然,也总有人贪图安稳,不过当那些自愿当兵的人家里传出肉香后,这份安稳也随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越来越飘摇,不只一家的男人摔了筷子——既然总是要去当的,那还不如自愿,好歹也让老人孩子吃口肉!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领肉回家,到报名点参军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令很多老人面露不安——这么多男人都去当兵了,地上可怎么办?虽然很多女人也能干,可离了男人怎么行?不过当中等民们进入田地后,不说这些老人,就是还没离开的男人们也震惊了!

    这些中等民本来是起码要再做个三五年下等民,按照他们的劳动强度,大多数人都是累死的局面。这转换为中等民,就等于逃出生天,一个个很是努力。而且他们都经过密州的各种工作,做起事情不仅又快又好,而且非常有规矩。比如他们每次进入田地的时候,都排着队唱着歌,然后按照各自的号码进入田地,待晚上收工的时候再从各块土地上出来,唱着歌回自己的住处。

    这种军事化的作风一来就把当地民众给震住了,私下谈论时都带着犹疑和不解:“这些人说是他们的中等民?”

    “好像是,说是专门给种地的。”

    “……但我怎么看比咱们的官兵都更像样?这不会是骗咱们的吧!等咱们的男人一走,这些人就不会再管咱们了吧!”

    “可不是吗?而且这么多男人,万一将来……

    各种困惑不解焦虑,有人后悔,但随着一个被抓到的逃兵当中被砍下头颅后,再后悔的人也不敢走这条路了。不过他们的焦虑倒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们发现那些中等民也许不是完全老实,可那些科员手里的鞭子更厉害。大多数中等民都会规规矩矩做工,他们的这个机会也来之不易,是罪责本来就不是太重,并且表现也不错的人才有的,那些表现不太好的,或者罪责非常重的,根本就进不来。虽然这外出的中等民要比在密州的辛苦不少,等级却是一样的,而且同样是做个三五年就能转换身份,因此大多数人对此都非常珍惜。不过也总有那种觉得离了密州就会不一样的,或者想撒撒欢的,而像这种,无一例外的都得到了残酷的镇压。

    是的,残酷,哪怕只是稍稍拖延了休息时间,就会得到一顿鞭子,再之后就是起码为期三天的展览,所以哪怕早先最心存忧虑的老人现在也知道密州的规矩,厉害的很!

    第207章 夏茶 (二)

    刘灿在自己的本子上打下两个勾,然后就有些叹息的把笔放了下来,她所知道的历史越来越少,而能开的金手指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现在,刘家正式加入了后汉集团,那么后汉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会以什么时候结束就很难说了。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可却是必须走出来的一步,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步步走扎实了,然后,哪怕失败了也总能有个退路。这倒不是说她没有自信,而是在这条路上走的越久,她越能感觉到对手的可怕。

    她知道历史,知道未来的发展,所以她一直能选择正确的一方,而她的对手却完全是赤手空拳的打出来的天下。这就像两个人同时在大雾中奔跑,一个拿着探照灯,一个什么都没有,而可怕的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跑的还一点都不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占据更多的优势。

    她想着,叫来了周东旺:“请大先生过来。”

    赵方毅一直就住在刘家的宅子里,其实在郑州的时候,刘成就给他准备了个宅子,他却不去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方便。此事对刘家人来说是没什么的,也不差那点供奉,赵方毅自愿随叫随到,刘家父女当然不会大力推却,所以来到密州后一样给他准备了个小院,不过又开了个门,方便他们自家人来回出入,然后内里又和刘家的宅子相连,所以此时他很快就赶过来了。

    “李家那边是已经下了大力气了,根据回馈,李太后也非常意动,还试探着对那位提过,但那位却没有回应,先生觉得……那位在顾虑什么?”

    “以我想,他还是怕同那四位闹翻。大郎君知道,郭威对节度非常忌惮,早有话传出,说一人兼任三州节度也就罢了,再没有更多的了。”

    其实真的来说,刘家所占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大。不说刘知远早先就是整个河东的节度使,就是杜重威早先的潞州节度,辖下就领上党、长子、屯留、潞城、壶关、黎城、铜堤、乡县、襄垣、涉县等十个地方,刘成虽然辖下要比这个多一些,可大半都是荒凉之地,也不临边关,也就是现在占的曹州周围还有点样子。

    郭威这话,就是针对刘家来的。

    刘灿点点头,她也没想到郭威对他们会有这么大的敌视,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感觉吗?竟是丝毫的香火情都不念的。

    “苏逢吉那里也被吓住了。”苏逢吉是他们一早就攻略的对象,也一直在帮他们说话,可现在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那以先生看……要怎么破局?”

    对于此事,赵方毅自然也是想过的,毫不夸张的说把刘家现在所拥有的地盘坐实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之一,真要比的话,也就是消化巩固目前的成果能排在一个行列。不过后者就是按部就班,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监督管理。倒是正名这件事要很费一点思量的。

    “李家已经尽力了,苏逢吉最多也就敲敲边鼓,太后那里恐怕也是强硬不起来的,所以还是要从那位身上下手。”

    “先生准备怎么做?”

    “我有一个想法,正要同大郎说……大郎觉得,我们直接给那位送些奇珍怎么样?”

    密州对刘承佑一直很恭敬,该送的东西也从来没少过,但并不是多出众。这一来是怕刘承佑觉得密州富裕,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另外一个也是不想人为的再给那四个顾命大臣那里制造什么理由。所以听了赵方毅的话,刘灿沉吟了一下:“那位虽然爱玩,却不见得会为这个动心。”

    在最初刘灿并没有太多关注刘承佑——她实在不知道最终登上皇位的会是他,而且早先这位帝王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所以在她心中一直就觉得刘承佑是一个二货,不过近段时期的观察她却发现刘承佑固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像她想的那样。不说别的,在苏逢吉被史弘肇喊打喊杀的时候,他不是直接站出来为苏逢吉说话,也不是找史弘肇出来抗议,而是想着为两人调节,虽然最后调节没能成功,但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从某个方面来说,刘承佑一直在忍耐杨玢郭威等四人,就像这次刘家的名分一样,明明能为自己找一个盟友的,但他就这么忍耐了下来。所以刘灿不认为送些东西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不要那位点头,只要那位喜欢就行了。”

    “先生是说……?”

    “我看杨郭几人虽不许那位插手朝政,却对他管教甚严……”

    赵方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刘灿立刻心领神会了。后世有人后汉隐帝是个十足的傻X,因为他爹刘知远其实是为他留下了很好的人马,有文有武有底子,要知道刘知远去世不久,河中节度使李守真就叛乱了,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后汉还是把李守真平了。由此可见刘知远留下的人马是多么强悍,而更关键的是,此时拥有兵马最多郭威还不像刘知远那么有野心,或者说他也有,但不敢爆发,否则他也不会听令挪到魏州了。如果不是刘承佑杀了郭威全家,而且摆明了也不会放过他,郭威……还真不见得就会反了,起码,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的。而刘承佑若是一个英明的,就该建立自己的人马,培养自己的势力,等到拥有了自己的力量,郭威就算有心思也要熄了。

    这是一个很理想化的道路,能走上这条路的也要是有大才智大毅力的,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稀少的。刘承佑显然不是,不过换一个人到他那个位置,不见得就会更好。首先,他并不是被当做继承人被培养的;其次,刘知远去世的太快了。刘灿推敲,在刘承佑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是带着悲痛带着迷茫,然后又不可避免的带着欣喜的,那就像是一个月收入不过四五千的人突然中了五百万……

    一般的正常的或者说大多数人在这个死后都会稍稍放纵一下。来一次比较奢侈的旅行,买一件过去不舍得入手的东西……自制力不强的甚至有可能一下花个干净,当然那毕竟是少数,不过大多数人都会放纵一下的。刘承佑也是个普通人,可他却不能放纵,虽然中了五百万,但这五百万却是只能看不能花的,他要过的日子并不比早先好多少,要知道他过去就是皇子,一样少不了锦衣玉食旁人的恭维。所以生活质量上并没有多少提高,反而多了很多约束。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厌烦的。如果要换一个比较容易让人有体会性的比喻,那就是婆媳矛盾……

    女孩子嫁人了,以为自己成了个女主人,谁知道上面还压了一个婆婆!刘承佑却拥有四个婆婆,而且这四个婆婆对他的各方面都在指手画脚。

    “先生大才!”

    “这还要大郎君费些心思,这东西既要奇巧,又不能太过贵重。”

    刘灿大笑:“此等,小事尔!只是……”

    “大郎还有什么顾虑?”

    “只是怕如此一来那位控制不住自己……”

    赵方毅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刘灿摇摇头,别人不知道,她却是非常清楚的,刘承佑在被管到极点后采取了非常暴力的对抗方式——杀人,先杀了杨玢、史弘肇三人,又派人去刺杀郭威。她到不是怕刘承佑杀人,而是这显然就加快了后汉崩溃的过程,而对于他们刘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她不知道刘承佑的极点在哪儿,从耶律德光死她就知道时间出了差错,现在更不好计算,所以一位的拖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是我想多了,就按先生说的来。”

    作为当权者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提出来的不是超自然的要求,基本都是能够得到满足的。刘灿要是要弄一个电子琴不可能,可要是弄一个大型音乐盒还是能办得到的。因此公元951年的中秋节上,密州就给刘承佑送了一个来自于遥远海外的奇珍——会自己奏乐跳舞的音乐盒。这个东西并不怎么华丽,就是完全的木头材质然后上了一层漆,可里面的东西不说刘承佑,就连杨玢等人也啧啧称奇,不过在惊叹了之后就是反对,认为这种东西太过奇巧,刘承佑要用了一定会玩物丧志,这自然令刘承佑非常不满,在爆发了一场冲突后,还是把这个音乐盒拿到了后宫。

    根据后世记载,刘承佑就非常迷恋歌舞,这其实也是他的一个无奈选择——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什么?他也许并不太笨,不是太糟糕,可显然不是那种勤奋向上的天才型明主,在发现自己只能做一个傀儡后,他就把自己投入到了享乐里。而这个音乐盒也非常让他着迷,每日无事的时候就打开来一遍遍看。

    “可惜只是木头的,若是真人就好了。”一日,他的近臣突然道,刘承佑一怔,就像得了一道灵光似的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为什么不能是真人呢?这木头的已是如此美妙,若是有真人来演绎,穿上华丽的衣服,岂不是更上一层?这个念头一闪出,就再也遏制不住,第二天刘承佑就找了宫人来排练。

    这个音乐盒材质一般,几个木头人的舞姿也不过是来回滑动,音乐却是刘灿千挑万选从记忆力找出来的《铃儿响叮当》,这段音乐旋律简单,而且透着无比的欢快,刘承佑之所以这么迷恋这个音乐盒,也是因为这段旋律,毕竟此时的音乐大多以抒情悠扬为主,这么欢快的却是从来没有的,所以刘承佑每次听了都会会心一笑,感觉轻松不少。而同时,与这个音乐相配的舞蹈也是快节奏的,在音乐盒里就是几个小人不断的滑动,到了现实里就要更大胆欢快。刘承佑不仅着令宫人排练,自己还加入了不少意见,这自然引起杨玢等人的不满,刘承佑却不再让步:“以爱卿来看,朕还能做什么?”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沉迷于歌舞?”

    “一国之君?那朕想立刘成为河南节度使可行?”

    第208章 夏茶 (三)

    所有的歌舞都停了,地上一片狼藉,刘承佑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此时正歪坐在胡床上喘气,他不过二十岁,早年身体也还好,两年帝王做下来却虚了大半,再加上气急攻心,此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宫人吓的都不敢靠前,只有一个近侍,见他不再暴怒,这才倒了杯水走上来:“陛下用口水吧。”

    刘承佑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又砸到了地上:“杨玢老儿,欺人太甚!”

    “……杨相,也是一时急切。”

    “一时急切?你看他刚才那样子,就像朕是无知小儿!”刘承佑喘着粗气,他刚才说封刘成为河南节度不过是个气话,真说起来,开封也在河南境内,他怎么可能给一个外人这么大的官职?可杨玢的表现呢?直接就是训斥——“陛下莫不是得了癔症,否则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是他们吧!对他这个帝王没有丝毫尊敬,不,别说尊敬了,他们甚至在鄙视他!杨玢说那话的时候,那语气、表情,就仿佛他是个十足的痴汉!想到这里,刘承佑更是恨的咬牙。他是皇帝!他才是皇帝啊!

    “杨相也是担心陛下才会那么说的?”

    “担心朕?有什么担心的?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才这么说的?”

    那近侍连忙跪了下来:“小的怎么敢?只是小的怕陛下气坏了身体才这么说的。毕竟陛下先前说的也只是气话,想来杨相也被气着了。”

    刘承佑冷笑了两声:“你都能听出朕那是气话,他却听不出,我大汉的枢密使看来要换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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