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眼前的东西吓到,尖叫着后仰,却被椅背抵住,一阵阵凉意沿着我的脊梁骨蔓延。

    “怎么了?”林耀阳奇怪地看着我,然后看看我目光所及之处,但显然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所以才对我的反应感到很困惑。我抬头看的时候,那个悬吊的纸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仍是惊魂未定,但又不想引起无端的猜测,便只是摇了摇头。

    林耀阳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我,但没有多说,开车朝大路驶去。说是大路,其实就是夹在山间的一条小径,宽度容下一辆火车之后,顶多还能容两人并排站立。但是山里不常有车来往,除了专门的在山里山外倒腾货物的,也不会有人轻易跑到山外头去。对于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是不能打开的。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陪着我回来,还……”我想说,让他莫名其妙遭罪,还遇到那种可怕的事情——一想到盥洗室隔间里发生的,我就觉得不寒而栗,真不敢想象要是事态没有得到遏制,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是我该说对不起。要是早知道你是从这种地方逃出去的,当初我就不该劝你回来,差点铸成大错……”林耀阳眉头紧锁,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但他说的话却有点不明不白,我不禁追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感觉到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耀阳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好像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许久之后,他缓缓叹了口气,终于是向某一边屈服了。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伸到裤兜里去摸东西,对我说道:“我跟你来这边之前,我妈给了我这个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块雕刻成观音塑像的玉坠子,原作有成人的中指长度那么高,两根并拢的手指那么宽,但是林耀阳递给我的时候,玉坠已经从中间横向断裂开来,观音的身子和底座的莲花雕刻分成了两半。

    “这是……”

    “你知道我妈是干什么的。她常年研究民俗,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听说我要来这种古老山村,就非让我带上这块玉佩,民间有种说法,‘男戴观音女戴佛’,能够辟邪。”林耀阳从前很不喜欢这些,但是这次他说起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或者反感的神情。我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并不是为了证明他不相信,而是……

    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

    “刚才我在房间里洗澡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困,就做了个梦。我梦见有人站在我背后,双手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往水桶里摁,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拗不过,我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林耀阳的语调微微上扬,声音也跟着有些许颤抖起来,他脸上显露出的神情就跟我看见他扶着浴桶边缘喘气时一模一样。他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压抑自己心头的恐惧,又接着说道:“可是突然我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很清脆的响动——那时候我不确定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但是突然身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了,我也能自由活动了。我从水里钻出来,就听见你喊我。我当时以为可能真是一个梦,但是直到我发现放在边上的衣服的兜里,这个东西碎了。”林耀阳说着瞥了一眼我拿在手里的断裂的玉观音。

    “你的意思是,是玉观音给你挡了一灾?你以前不信这个的……”不得不说我有点惊讶,恐惧真能这么快改变一个人!

    可是林耀阳摇摇头说:“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相信,只是不愿意承认。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太相信,所以才不敢面对,假装自己满不在乎,其实是在掩饰。”他叹着气,一副痛苦的样子,跟我说起他小时候的一次经历。

    那时候他还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男孩子天性贪玩,喜欢到处跑。他们家又是在沿海城市,家庭条件优渥,住的是海景房。一天下午他在自己窗台口,看见下面海滩上有个穿白衣服的长发女子,正光着脚朝翻腾的海水里走去。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溺水的危险,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何况海域边本就经常发生这种不幸事故。一方面出于好心,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他飞快地跑下楼去看,朝那个女子叫喊。但是女子根本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朝水中深处走去,眼看着女子腰部以下的位置都没入了水里。他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是又怕现在回去叫大人会来不及了,索性就自己跑了过去。

    对于他这么小就有见义勇为的意识,我还颇有点汗颜。不过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他往水里跑了一截之后,前面那个女人突然不见了。他正奇怪地四处张望,心想是不是人已经沉到水里了,突然感觉有人抓他的脚踝,将他往水底下扯。他一下子重心不稳跌进了水里。本来他水性不错,可是偏偏那时候腿就跟抽筋了似的不能挪动,他只能在水底下挣扎,隐约间看见他双腿附近有个白色的影子,一头黑发在水中像水藻一样飘荡……

    后来是海边的渔民发现了挣扎的他,好心把他打捞了上来,当他说水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渔船再次打捞,并没有什么结果。没过多久,他看见他父亲订的报纸上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人在他们家附近的海滩边发现了一具浮尸,死者为女性,应该是投海身亡。他看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失踪和被发现时穿的正是白衣服,也是一头长发,而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他看见她走进水里的一天多以前。

    “那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就是发烧,整个人感觉十分疲惫,无论用什么药都没办法退烧。你知道我爸是考古学家,家里放着一些从墓穴啊之类的地方带回来的研究用品或者是相关的东西,那段时间我就总感觉屋子里有很多闲杂人等走动,有一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看见我窗台边站了一个穿民国长衫的中年男人——那天白天我爸正好从研究所带回来一个民国年间的扳指。”林耀阳用笃定的语气说着这些,似乎他心里已经有某种认定,他所经历的这些不是巧合,更不是幻觉。

    “那你是怎么好起来的?”我关心地问他,毕竟他说了当时怎么也不能退烧,难道也是有什么蹊跷?

    “是我妈,当时我病得很重,自己根本就不能动,她用热水给我擦身子的时候,发现我的脚踝上有几道紫红色的印记,就像是被人死死抓住过一样,是手印的痕迹。我妈觉得不对劲,询问了我前因后果。当时她脸色就变了,虽然没说什么,但很快她就买回来一把剪刀,一袋糯米,一尊佛像。她把佛像供奉在我房间里,剪刀放在我枕头底下,又用糯米洒在我身上,还有床周围。没想到我的病竟然就自己好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做的一切是为了驱逐邪灵,因为她认为,我那时是被水里淹死的那个女人的冤魂缠上了!”

    我看见林耀阳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胳膊上出现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好像他周身都冒着寒意,额头也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当时那件事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一定很严重!

    “所以你觉得,我家也有……有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我试着问,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发凉。

    林耀阳的表情更加严肃起来。他说:“不止是你家里,而是整个村子都充满古怪。反正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应该听那个小女孩的话,尽快离开这里,否则,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话音未落,忽然惊呼出声,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脚上猛踩刹车。轿车在颠簸的山路上横冲直撞起来,我被惯性颠得一哆嗦,差点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这又怎么了?

    我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毕竟在我们来村子的路上,就已经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但是这次远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轿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依靠惯性冲向前面。我抬头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宝、宝妈?”

    我脑海中犹如电闪雷鸣而过,留下一瞬空白。

    我不确定林耀阳看见的是什么,因为他跟宝妈没有太多接触,所以未必会对她有印象,但是他一定也是看见了前面路上有人,所以才猛踩刹车,但是轿车似乎根本停不下来,已经往前冲刺了好长一段距离,眼看就要撞到前面路上的宝妈。那一刻我觉得宝妈的脸离我尤其接近,我甚至能看见她脸上沧桑的皱纹纹路里夹杂的暗红鲜血,还有她那双充满怨恨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

    “啊——”

    我尖叫着,感觉身子凌空被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带的力量生生扯了回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要被震散了似的。我扭头一看,窗外的风景正在旋转。这时候我意识到,轿车翻进了旁边树林的小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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