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宴开出校区,换了方向,驶向一条我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

    体验过很多次的狭小空间里没有了浓郁的烟味,这辆沈连城曾经的车抹去了不少原先的痕迹,很多东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后视镜上挂的小小玉佩,刻的是出入平安,红色的中国结挂在下面,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摆动。我很庆幸楚时眠不是个感性的人,不然夫妻情谊一定会让她在车里放一些她和沈连城的合影,这样的话我看了只会平添心结。

    我的余光看着这个和我毫无二致的女孩子,楚时眠关了车窗之后就摘掉了墨镜。可能是因为保养或者妆容的原因,楚时眠脸颊上的血色比我稍微稀薄了一些,有那么一点林黛玉弱不禁风的感觉。她没有戴耳环或者手镯一类的首饰,唯独右手无名指上一圈细细的银色,我看不清戒指的款式——我也从来不懂这个,因为我印象中沈连城永远不可能给任何一个女人戴上戒指。

    如今这个意料之外的特例在我身旁,把我大部分以前遗留下来的印象用相同的形象全部推翻,我的心情有点压抑,很小心的问了句。“你们两个……现在好吗?”

    “挺好的。”她很短暂的侧脸看了我一眼,明朝的头发又黑又直。“就是有时候吵架而已,蚊子应该跟你说了。”

    那还真是挺好的,能跟沈连城吵架的女人我都没见过。我没这么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听见楚时眠接着说,声音不大,在想一些事情。“他刚带我回来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都以为我是你,那段时间很不好过。”

    我沉默着,感觉对于这件事情道歉不太合适。

    “后来帮着他,把七零八碎的残局,一点一点收拾回来。那时候太忙了,都没时间觉得辛苦。”楚时眠接着说,像是在讲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等到大局落定,回头看看……在这里的生活其实没有比以前轻松很多,倒是自由了不少。”

    “以前?”我问她。“我以为……你们两个没有在古代呆多久来着。”

    “其实不是,如果算时间的话,我和他比你们从那里晚走了半年多。”她说,提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不比你们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至今还在研究。有机会讲给你听。”

    我是愿意万分相信,楚时眠没有骗我任何东西的。

    所以当我们走进酒吧正门,走过几个看见我时目光诧异的伙计,走到里面的大厅,看见沙发上正在打电话的沈连城的时候,我从楚时眠的表情上把整件事情归结为一个误会,她大概以为沈连城下午不在店里吧;楚时眠皱了下眉,走了过去,沈连城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立刻毕恭毕敬的起身握手过来,他们刚刚好像在谈事情。“嫂子好……”

    我自己默默的找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自顾自的玩手机,情况对于我来说有点尴尬:这种情况,哪怕是被别人看见我的脸都很不合适,再说我都进来了,又不能因为沈连城在就转身走人……虽然我确实有点想这么做。我玩了三局保卫萝卜,就听见主卡座那里的脚步声,两个男人起身又一次和楚时眠握手,提了几个礼品一样的东西递过去,然后就转身走了。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沈连城门路很多,经常有成分复杂的人登门求助,按自古以来的风气,求人帮忙,必然要带一些硬货,我以前也被送过不少。楚时眠找到的我留下来的东西,很多都是这个范围里的。另一方面,这些礼品来路很少有白净的————说句老实话,这些东西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放火烧了都算销赃。我听见楚时眠在那边对沈连城说。“你不是下午去旅顺?”

    沈连城没讲话,我透过面前玻璃橱窗的倒影看见他下巴朝我这边扬了扬,很明显在问楚时眠我这边怎么回事,楚时眠凑过去,在沈连城耳边低声讲了两句话,但是没有讲话沈连城就转身走了,很有点心情不好的意思。

    楚时眠看着离开的沈连城,还想追上去说点什么。

    但是沈连城最终也没有走出去。因为,门口急匆匆的进来一个伙计,像是要报告什么东西,看见楚时眠和沈连城的样子像是刚刚吵完架,绕是他老江湖也有点愣神。楚时眠朝那边走了两步,问。“怎么了?”

    “……沈哥,嫂子。”伙计犹豫了一下说。“门口有个大家伙,不知道谁送来的,但应该是想给你俩看的。”

    楚时眠扬了下眉毛。“你拿进来不就好了。”

    领班看着楚时眠,还是非常犹豫的样子,走近楚时眠耳语了几句,像在说什么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东西。沈连城突然在门口转过身来,然而他看的不是站在那里的楚时眠,是我。眼神里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这样的感觉……在我和他共处过的岁月里,只有那么几次。是人都会有的神情,那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感,和隐约的恐惧。

    楚时眠听着伙计的耳语,秀眉紧锁。那伙计说完了话,转身脚步很快的出门了。沈连城站在门口,低头点燃一根烟。三个人在寂静的厅堂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什么东西。

    半根烟的时间之后,外面响起一堆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六七个伙计抬着一个裹着绿布的巨大东西从外面慢慢挪动进来:那东西长方形,半人高。

    我的瞳孔豁然收缩。

    ————是无比熟稔的场面。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这个华丽宗教装潢的屋檐下,站在这个阴沉桀骜男人的身边,也是在平淡的一天里,看着他的伙计送来突如其来的东西,六七个身强力壮的东北男人,抬着一个裹着绿色布料的大东西,长方形,半人高。

    如今换成楚时眠。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站在沈连城身边,迎接着我很久以前迎接过的东西。

    沉重的物体被几个人放在地面上,一声震荡,我的脑海在寂静里摩擦出无限尖叫的声音。

    走过了无数的路,经历了无数的困难,最初的场面,一切一切的起源,却在万事落定后再次发生,如同一个无力阻止无可奈何的轮回。

    楚时眠皱着眉头,看着我和沈连城的表情,她还不知道这东西曾经存在过。

    她长裙飘飘的走了过去,伙计纷纷为她让出路。纤细的胳膊撩开布料,露出下面一个奇怪的大棺材来。

    楚时眠显然没有惊慌导致的后退,可能只是惊讶超出了预想而已,毕竟这东西在现代实在是太少见了。

    楚时眠站在那里有三秒钟,看着那个棺材,低着头非常快的思考着什么,突然抬头,对那几个干完活要走的伙计说。“拿一些尺寸大些的五金工具给我,能打开这个的就可以。你们剩下的几个,马上开车去追,行车记录仪打开,从这里分开,往星海湾和旅顺北路两个不同的方向追,只需要在主干道上排查。整条路上注意所有的中型卡车,尤其是载客超过三人的。就算追不上,把所有的符合运送车型的车牌号记录下来。打电话联系陈局,明天早上之前调出所有出市的中型卡车的记录,等到你们把车牌号记完了,一起送到我这里来,现在去办!”

    整段话完全没有考虑的说完。怎么说呢,这种应变和推理能力我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几个伙计领了不同的事情,立刻转身小跑出去。沈连城整个期间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他跟楚时眠或许在想不同方面的事情。楚时眠又垂眸看了一眼棺材,转过身来对着沈连城轻声问。“这就是你以前见过的?”

    沈连城意义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把烟灭掉点了点头,对楚时眠说。“这是第五个了。”

    楚时眠在皱眉——这种神情我也不会有。我跟沈连城以前见过棺材的事情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没想到这一次来的这么突然。“当时你有仇家吗?竞争对手,或者生意摩擦,什么都算。”

    “以前有一个,现在也只有那个,叶腐。”沈连城无所谓的说,显然没有想到什么有力的答案。“不过那娘们最近好像都不在大连。再说彼此明着不顺眼多少年了,这也不可能是她的脾气能做出来的事情。”

    趁着他们两个讲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棺材边上,因为有以前的记忆,所以这一次看的万分仔细。然而一切细节都是印象里相似的:这棺材非常陈旧,几条切线却很不一般,不像是古代下葬的厚重风格。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拂去棺材盖子中间上方的尘土,一个熟悉的标志出现在眼前:两个二十四变形的伪圆,像一个横着的阿拉伯数字8。

    “无尽标志。”背后的高跟鞋声是楚时眠走过来,看了那个标志一样,明显是知情了。眼睛从标志上扫过去。“完美的二十四变形……这些切线和铭刻不像以前的技术能够做到的,但是看整个棺材的成色一定是超过三百年的东西。这中间有矛盾。”

    但我觉得更矛盾的东西应该还是棺材里面的东西……刚刚想到这里,外面的伙计就送来了开棺的铁铲和十字镐。这种活计让两个女流之辈做肯定是划不来的,我跟楚时眠倒是很默契的同时回头看了看沈连城。

    他下一跟烟都没来得及点上,脸色阴郁的走过来。

    这一次没有黑老四的技术,开棺的过程稍微慢了一些。当看见里面满满一棺材铁屑的时候,我跟楚时眠的表情都陷入一种无法理解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伸手,稍微拈了一些起来,在指尖仔细的看着。

    “物体质量太轻了,密度应该很小。虽然色泽很像铁,但应该不是金属……”楚时眠说着,像是为了验证手感,又探进去,指尖在一棺材铁屑里划了划,突然顿住。

    那一刹那,我心里一紧,知道最关键的东西终于被她碰到了。

    ————前五个棺材里都是有衣服的。旗袍,藏装,宫服,襦衣,布裙。跨越全国各地,跨越不同朝代,我们收到的这第六个棺材里,还会翻出什么新的花样么?

    楚时眠显然是知道里面是件衣服的,既然指尖碰到了,就像直接拉出来,不料这一拉之下,铁屑下面的东西看起来竟然十分沉重。

    沈连城靠的近些,也伸手进去。他猛地一使力,从铁屑里硬生生拉起一整套色彩古朴的盔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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