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

    暮色浸染了世界,房间里一片昏沉,一盏橘色的小灯烧开了黑暗的一角,一只老唱片机躲在墙角,转着破旧的黑胶唱片,吱吱呀呀唱着一支略显悲伤的歌。

    廖尼亚大叔半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们年轻时候,都喜欢听这首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只要弹上两分钟吉他,再装模作样地唱上两句歌词,就能把女大学生或者集体农庄女庄员骗到莫斯科郊外的树林里,在晚上干点什么……但80年代以后,就没有人再这么干了,因为女人们学会要价了,譬如说,你要想同集体农庄女庄员约会,就得准备好两公斤香肠票……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外科医生格拉祖诺夫叛逃去了美国……什么?你问外科医生叛逃与林中约会有什么关系?好吧,那我就来说说吧……”

    廖尼亚大叔不紧不慢得地点上了一支“彼得大帝”牌香烟,慢悠悠地抽了两口,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升腾而起,袅袅飘散,烟头的火光在黄昏的阴暗中闪烁明灭。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讲起了80年代发生在莫斯科郊外的恐怖往事。

    1980年,夏天。

    暮色愈发浓重了,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消逝在天边。几束黯淡的星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星星点点洒在林地里厚厚的枯叶上。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气喘吁吁地在林地里走着,他们越走越慢,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从中午到晚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唯一的一瓶水,也早已经喝完。他们饥渴难耐,头昏眼花,过低的血糖让他们的腿直发抖……他们自己也知道,再这么走下去,真的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突然,女大学生脚下一软,“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她一屁股坐倒在枯叶堆上,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卓娅,你怎么了,卓娅,来,起来,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出口了!”男生对她喊到。

    “不行,我实在不行了,实在没力气了!”女生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无力地摇手。她脸色惨白,额头上挂满了虚汗。

    “卓娅,你听我说,卓娅,这次我们真的找对路了,你看!”男生用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颗白桦树。

    透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卓娅隐隐约约真的看见,树枝上绑着的一根红丝带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真的?真的是入口那棵树吗?”卓娅惊喜地喊到。

    “就是它,绝对错不了,进林子时我就给它绑了红丝带做记号,你亲眼看见的!”男生兴奋地说。

    的确,他们曾在林子的入口处做过记号。也就是说,看到红丝带,就离树林的出口不远了!

    女大学生卓娅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红丝带走去。

    到了,终于到了!

    绑着红丝带的白桦树就静静矗立在面前。

    卓娅突然长舒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长时间的徒步和高度的紧张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现在,树林出口就在眼前,她一下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全身瘫软。

    “安德烈,接下去是朝西走五百米,对吗,走五百米以后就是舍勒梅切沃公路……”卓娅的声音很疲惫。

    但是男生安德烈并没有回答。

    “安德烈,怎么了?”卓娅一边问,一边疑惑地抬起头看安德烈。她猛然看见:安德烈神情紧张地站在白桦树旁,眼睛里露出惊恐和不可思议。

    卓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安德烈一个急促的手势猛地打断了她:“嘘!你听!”

    “听什么?”

    “水声!”

    在静谧的夜空下,在阵阵松涛声中,确实有一种流水的声音若隐若现,就像是涓涓溪流在平坦的鹅卵石滩上冲刷。

    “确实是水声!”安德烈惊叫道,“但我清楚地记得,树林的入口处不可能有流水!”

    安德烈急忙从双肩包里掏出了地图。他仔细地铺开地图,借着微弱的星光在地图上趴着找了好一阵,神情里写满了不解和惊恐。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声音里夹杂着恐惧。

    “安德烈,怎么了?”卓娅紧张地问。

    “卓娅,这不可能!这不是我们进来时的入口!你看,地图上最近的一条河,也距离舍勒梅切沃公路有8公里!”

    “你的意思是?”

    “卓娅,我们可能真的迷路了……”

    “不,我不明白,这不就是我们的红丝带吗,是我们进来时亲手系上的!”

    “可是,你听这水声!”

    卓娅侧过身把头贴到一颗大树上。她听见了,黑夜里,万籁俱寂,潺潺的流水声分外明朗。

    “卓娅,水流应该就在我们附近,可是,你知道的卓娅,舍勒梅切沃公路旁根本没有任何河流!还有,你看这些茂密的椴树,这些山毛榉,记得吗,我们进林子时,入口处是清一色的白桦林!”

    “什么!?”卓娅惊叫起来。

    是的,她也发现不对劲了。黑漆漆的夜幕里,光秃秃的山毛句枝干像无数骷髅之手,在夜风里拨弄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成片成片的椴树挤在一起,它们的树冠在若隐若现的朦胧月光里不断变化着,时而化作狰狞的巨兽,时而化作高耸的山脉。夜风送来阵阵松涛,低沉的哀鸣叫人想起旷野里的孤坟,想起流浪汉们落葬时低沉哀惋的丧歌。

    “卓娅,这可能……不是我们的丝带,或者……我们的丝带被人换了位置,有人故意想让我们迷路……”

    “什么?”卓娅惊叫起来。

    “卓娅,你听我说,下午我们一起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我们,它就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我们……”安德烈不安地说。

    “安德烈,你别吓我!你……”卓娅吓得喊出了声,脸色煞白。

    “卓娅,我不想让你害怕,所以一直没说出来,卓娅,但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感觉有东西就躲在我们身边……”安德烈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天哪……可……那是什么东西?”

    “不,卓娅,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明白吗,感觉……”

    “你刚才说,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你说的是东西,也就是说,不是人?”卓娅说着,感到后背渗出了一阵阵凉气。

    “不,我说不清,或许是……不,我不知道,也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安德烈擦了擦脸上的汗,突然问:“巴沙今天在哪里?”

    “你怎么突然问巴沙?你怀疑是……巴沙?不,不可能,巴沙在实验室,他说了,他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实验室……”

    “你确定他不知道你和我来树林的事?”

    “巴沙不会知道,绝对不会知道……我对他说,今天去趟图拉探望生病的姑妈……”

    “那他就信了吗?他会怀疑吗?早上我在学校食堂门口拉你的手,他就坐在窗口吃饭……”

    “不,他什么也没看见!”

    卓娅说完,低下头,沉默了。那么晚没有回到宿舍,巴沙一定急得发疯,他一定到处找我!卓娅想。深深的悔恨感包围了她,她后悔欺骗他的男友巴沙——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里一次都没有争吵过。巴沙是个多么好的男生啊,处处让着自己,时刻照顾着自己,从不喝酒,也从不和别的姑娘搭讪,巴沙是医学院最英俊的小伙子,想和他交往的女生排成长队,可三年来,除了卓娅外,他不曾看过别的女生一眼……两人已经约好,毕业后马上结婚——巴沙已经确定会在毕业后被派到莫斯科医学研究所工作,单位会给他在沙布罗夫斯卡公寓安排宿舍,正好可以当婚房……一切都是多么美好,这是真正的爱情,多么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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