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由着贾大夫抓药,心中却早已惊疑不定。他试图为弘历的未卜先知找各种理由,但却统统无法说服自己。他想起弘历在怒气驱使下说的那些话:“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珅背着朕贪墨了多少银子?”

    和珅惊惶地看向弘历,他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和珅忽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眼前的弘历,有着上一辈子的记忆。想着想着,和珅苦笑出声,他觉得自己疯了。可既然自己能够穿越,弘历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这样一来,弘历对“和珅”的好便说得通了,弘历果然喜欢真正的和珅。自己的一个大胆假设,居然误打误撞地窥破了真相。青年蜷在座椅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努力忽略内心深处那点子怅然若失。

    和珅恍惚间接过药包,贾大夫像是叮嘱了什么,然而和珅一句都没听清。他只是怔怔地跟在弘历身后,随之走出了药堂。

    太过光怪陆离的真相,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中,连身上的痒意都忘了。他只顾着一个劲地往前走,连路都不看,猛地一脑门撞上了一块硬硬的物什。和珅浑身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居然是弘历结实的后背。

    这无意的碰撞,彻底扇起了弘历心中压抑着的怒火。

    弘历记得上一世,在年关之际,他赐了和珅一道凤穿金衣,菜肴的主材料就是鸭肉,伴以冬笋、香菇烹成。那是和珅唯一一次拒绝了弘历的赏赐,理由便是自己的身子受不得鸭肉。

    而今日,和珅居然胆大包天地点了烧鸭,还吃得那么欢。弘历原以为年深日久,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真的出事了。

    “你就这么不惜命,上赶着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弘历的一声怒喝让和珅浑身一颤。

    和珅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底那种别扭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消极:“皇上,您放心,奴才一定会尽力保全这副身子,每日浸泡药浴,绝对不会让这身子留下一点疤痕的。”

    弘历被和珅拿话一噎,尚未出口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他长叹一声,有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弘历知道,其实他心里气的对象不是和珅,而是他自己。如果他能够坚决一点出言阻止,如果他为求保险拒绝点鸭肉,如今和珅便不会去遭那份罪。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弘历隐隐地感觉到,从药堂出来,和珅便带上了一种消沉的情绪,让他失了往日的神采。

    不明所以的帝王,把这归结为病情所致。于是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将它披到和珅身上,仔细地系好,而后在和珅跟前半蹲下身子。

    和珅被他骇得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弘历诱哄般柔声道:“朕儿时也出过疹子,浑身奇痒难耐。母后为了安抚我,便将我搂在怀里,日夜陪着我。朕知道你如今身子不爽利,朕背你走一段,待到大路上再雇轿子。”

    见和珅还是一幅愣愣的样子,弘历笑道:“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胆敢让朕等这么久的人。”

    最后,和珅还是伏到了弘历的背上,被沉香的气息包裹着,和珅第一次在这个陌生世界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也许生病的时候,人会变得格外脆弱,和珅突然就觉得鼻腔有些泛酸。

    如果他不是帝王,如果自己不是穿成的和珅,那该多好啊!青年望着帝王的耳廓,连同那条一直被自己嫌弃的辫子,都显得可爱起来。像是被自己突兀的想法吓到了,和珅使劲晃了晃脑袋,用尽全力将这种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

    再后来,弘历什么时候雇的轿子,什么时候回到行宫,他都没有了印象。许久未有过的好眠,竟在帝王的背上达成了。待和珅再次转醒,已经躺在了行宫房内的床上。

    屋子里炭火很旺,一点儿都不冷。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上仍然盖了厚厚的被子。重获意识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裹成了个密不透风的蚕蛹。

    他活动了下睡软了的筋骨,刚想下床,就看清了屋中的另一个人:弘历趴在一旁的桌案上,睡得正香。

    ☆、第三十二章

    和珅蹙起眉头,使劲儿地忽略心下那点隐秘的快乐,委实不敢相信一朝天子能为自己做到如斯田地。

    他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看着上头仍未消下去的疙瘩,忽然却又反应过来:弘历只怕不是为了如今的他,而是为了记忆里的那个人吧。

    和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桌案前蹲下身子,努力使自己的视线与弘历的侧脸齐平。熟睡中的弘历像一头打盹的豹子,收敛起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气场,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和珅拿过一旁放着的披风,细致地替弘历盖好。站在背后的角度,让他没有发现帝王唇角勾起的那抹浅笑。

    在披风将要盖好的那一刻,原本伏在案上的男人忽然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和珅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只是握着那披风不知该如何动作。

    “奴才……吵着皇上了。”和珅不安道。

    “你怎么起来了,还穿得那么单薄,出疹要防风,快些回去躺着。”弘历不着痕迹地掀过一页。

    屋外恰好传来了侍从的声音:“皇上,您要的药煎好了。”

    弘历将门稍稍打开一条缝,伸手接过盛药的托盘。

    乌黑的药汁看得和珅一阵反胃,他一直都讨厌喝中药,从前在现代也尽量靠西药治愈。

    眼见着弘历想要端着药碗喂他,和珅目光闪烁地强笑道:“皇上……这如何使得,您还是将药碗给奴才吧。”

    弘历看了他一眼,便将药碗递给他。

    和珅端着药碗,盯着那精致的瓷勺犹豫良久,还是一股脑地灌了进去。

    中药特有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端,许是喝得太急的缘故,才喝了一半和珅便觉得嗓子眼一酸,险些要吐出来。

    弘历赶忙轻抚他的背,等和珅把气喘匀了,才拿了手帕替他拭去唇边的药渍:“喝那么急做什么?”

    和珅苦着一张脸,捧了茶水漱口:“那药好生难喝。”

    弘历失笑:“看你今后还敢不敢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说着便拿着那只空碗,交给侍从一并嘱咐道:“将那煎开的药汤兑到凉水里,和大人要沐浴。”

    靠坐在床榻上的和珅闻言一滞,惊诧地望着淡定自若的帝王:“皇上……您去忙吧,奴才这儿自己能行。”

    弘历睨了他一眼,沉声道:“背上的患处,你自己也能擦得到?”

    和珅默然,等了一阵又道:“可以……唤个侍从进来……皇上您不必……”

    在弘历凌厉地注视下,和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识趣地噤声了。

    一旦安静下来,和珅就觉出身上的痒来了。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地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却还是不自觉地想要去抓挠患处。

    弘历虽然在看书,却也时刻注意着和珅的动静,见他将袖子挽起,便留了个心眼。

    和珅痒得抓耳挠心,恨不得把身上都抓破一层皮,却还得顾及着在皇帝面前的形象。

    又忍了片刻,一片寂静中和珅终于向病症妥协了。他初时只是轻轻地抓挠着手臂,而后动作逐渐大起来。

    专注地与痒意作斗争的青年,丝毫没有察觉到弘历已经放下手中的书卷,三步作两步地逼近了他。直到两只手都被牢牢地抓住,和珅才猛地一顿。

    只听弘历道:“别抓,抓破了会留疤,待泡了药浴,就能缓解些了。”

    和珅勉力挣了挣,弘历的手劲极大,他根本就挣不开。

    “皇上,您可以松开了,我保证再也不挠了。”

    弘历看着他因为一通抓挠而泛红的手臂,闷声道:“既然不挠了,朕抓着和松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和珅被这歪理一噎,半晌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随弘历去了。

    到后来,弘历干脆坐到了床边。两人凑得极近,一副俊眼修眉近在眼前,和珅也没工夫再去思考身上的疹子,反倒是双颊烫得不成样子。

    又过了一阵,浸泡的药汤已然兑好,弘历领着和珅到了屏风后头,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

    即便是兑了刚煎好的药汁,冷水做底的药汤还是偏凉,弘历皱眉道:“水有些凉,忍耐一下。”

    和珅点点头,小声道:“还请皇上在屏风外稍候片刻,奴才身子不爽利,免得……”

    弘历用手搅了搅浴桶,面色如常道:“解衣吧,你与朕同是男子,没什么好避讳的。”

    弘历的眼神太过坦荡,让和珅一时语塞。他只好背转身去,用最快的速度宽衣解带。

    他急切地想要将整个身子都浸到水下,却在进桶之际滑了一下,还好弘历地将他扶住。和珅像只八爪鱼似的扒着弘历,惊魂不定的眼眸中透出些许无措。

    “皇……皇上!”和珅看着弘历的外衫被打湿,挣扎着想要替他擦拭。

    却被弘历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别动,再动整桶药汤都要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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