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狐狸透过轿帘望向路边,阳光洒满在每一瓣绿叶,生命的鲜活又捧起新的格调,那薄雾般似的轻纱,掩盖了多少岁月的斑驳,只为着期待的轮回。她惬意的闭上双目,让自己的心得到些许的沉淀,让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光芒般的温存,她以为那流逝的时光,已随着秋风的轻扫如落叶般的远离,以为抽刀断水的情感,已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了无痕迹。宛然转身过去,那一切都在透明的大地上耸立,存在的是那么真实与苦楚。

    从初变成人下山的那刻起,她就抱定自己的主意,要做一个正经的女人,只得到一个男人的保护和疼爱,男人就像大树一般在那坚实的挺立着,男人的强壮、坚强,能给她最大的安定与安慰,更可以为她和孩子遮风挡雨,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跟着要嫁的男人经历人生最重要的历程,过着富裕踏实的生活,那是人生最惬意的事,这也是做人的幸福。以前做狐狸时看见一户人家,男耕女织的情景给它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做人真是好,可以相爱你浓我浓,深深爱恋得到依靠、得到快乐,更羡慕他们携手共进、以沫相濡的温馨甜蜜。可是对于骚狐狸来说,她把一切都想像得太单纯太美好,当她像个孩子奢望得到新奇的礼物,一层又一层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时,猛然发现最珍贵的却是一堆破烂不堪的龌龊时,那种失望与悲痛的情绪不寒而栗。她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当幻影破灭后的万念俱灰,痛不欲生的绝望将所有做人的信念都丧失殆尽。

    现在她重温回顾过去几年前的情景,那场景就像昨日一般又出现在阳光下,那时的她是多么的幼稚和空想。

    骚狐狸第一次见到雷汉的时候,就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为他一副相貌堂堂的外表,以及冷静理性的谈吐所折服。雷汉在金丝雀镇是人敬人仰的乡绅,而她是一文不名的初下山转化成人的叫化子,口袋里惴着二十多块钱,那是她初做人的资本,站在被绫罗绸缎包裹的雷汉面前,气度不凡的他,让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自卑感紧紧地包裹着她,她把自己的不自信极力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老天真是在帮俺呀,初下山就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俺又可以接上顿吃热乎饭了。

    搞不清是因为饥饿而喜欢上一个人,还是为找到一个可以供给自己安身之处的人的感激,她躺在雷汉身边的时候,摸着他那脸颊下的几根未剃尽的胡子时,心里感到一种踏实。她不自信地又问道:“你真的要娶俺吗?”

    雷汉转过头,温存地揪着她的鼻子说:“俺能骗你吗?”

    “可是俺们才认识一天呀?”骚狐狸怀疑地问道。

    雷汉盯着骚狐狸那双深褐色又像蒙着蓝色薄雾一般的宝石似闪烁的眼睛,柔声说:“娶,俺怎么会骗你,你这么单纯的人,就像一颗明珠,不谙世事,在街上带着孩子,孤独无助,俺忍心伤害一个失了丈夫的人吗?”

    雷汉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喜欢骚狐狸的,也没有功夫去细想这个问题,他在街边一眼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起,就觉得怜悯大于喜爱。在灰尘飞扬的街道,她拖着个半大的孩子,睁着一双茫然无助、惊魂失魄的眼睛时,雷汉的心里一震,像被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下,他自认为是一个坚强的、无所畏惧的人,可是到底是什么打动自己的心?是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显示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令他深深恐惧的东西,也是比他强悍外表下更为冷静的野性与成熟。当街角的阳光照射在这个女人身上时,有一种光芒在闪耀,逼迫着他不得不去帮助她,领着这个女人进到寝室的时候,她就像一只饥饿的狼,在肆无忌惮中任意放纵的激情,雷汉的恐惧更是加深了,突然他发现自己的恐慌来源于对她的没把握,他不能完全地掌控她,了解这一点后,雷汉的心里越发显得沉重起来,他不能反悔自己的决定,只因为他已说出口,而且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骚狐狸自打做了雷汉的妾后,感觉日子就像是到了天堂。

    平安被送到学堂里接受教育,仆役们除了按点按顿送来美味佳肴外,几乎没人过来打扰她,她每日里做做针线活再绣绣花之外,便无所事事地到处瞎逛,看着厅里新式的紫檀木家具被丫头红玉擦得明光锃亮,青花瓷瓶里插着从花园里采来的迎春花,散发出明媚的春天气息。宽敞的厅被一分三半,东西各隔成套间,东套间靠窗户边摆放着大理石长条书案,上面摆着雷汉喜爱的文房四宝,都是玉石精雕细刻,熠熠地闪出柔和的光泽,套间里他们的寝室,檀香木的梳妆台镶嵌着光鉴可人的大铜镜,柔蔓细纱帘被四根精致的雕花柱子围于床边。西套间是平安的书房与寝室,平安的书房是一排排的胡桃木书架,搁满了儿子将来考取功名所需要的书籍以前历朝历代的文史资料和诗词歌赋等。她每日早起与雷汉坐在高靠背椅上分享仆役们送来的早餐时,不由得总是朝着雷汉露出巴结与感激的表情,嘴里讲着感恩的话语,雷汉劝解道:“娘子,你别总是这样对俺,你已经到俺们的家,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不必讲究客套。”骚狐狸听了这话更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做事做不到点子上,惹得雷汉生气,便想着法要让雷汉高兴与快乐。

    吃罢晚饭,骚狐狸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柔弱无力的神色,雷汉见了顿生怜悯,关切地问:“娘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让人去请郎中。”

    骚狐狸带着疲惫憔悴的语调说道:“相公,俺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雷汉忙上前摸摸骚狐狸的额头,说道:“哟,不烫呀。”说罢又去书案旁研墨。

    她见雷汉不搭理自己,便轻声呻吟起来,雷汉放下手中的墨棒,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体贴地问道:“娘子,要真是不舒服,就请郎中吧。”

    骚狐狸见好不容易又把雷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便用凄楚的语调说道:“相公,俺不要紧,你快去忙你的吧。”她真心想让他陪着自己说会话儿,没办法只能以装病得到同情与照顾。

    雷汉一皱眉说:“你都难受得在呻吟,俺还有心思做画吗?”

    骚狐狸止住腮边的泪花,挣扎着起来:“相公,要不你陪俺出去走走。兴许俺闻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好多了。”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人,她可不想让书画夺了雷汉的注意力。

    丫头红玉赶紧拿过夹袄披在骚狐狸的身上,雷汉沉默寡言遂跟在她身后,慢慢往花园走去。花园的树木早已枯败,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冷冷地静默在黑暗处,月光清凉凉地照射在石子儿铺成的小路上,越发使人感到寒冷。她紧偎着雷汉的身体,从未有过的一种安静与满足涌上心头,雷汉的双臂将她环绕起来,生怕她被冻着,她指着晈洁的月亮,深情地说:“相公,月亮里面的嫦娥,一定很羡慕俺们。”

    雷汉轻声笑了起来:“羡慕俺们什么,这冻飕飕的天气里两傻子看月亮。”雷汉太不解风情,得慢慢诱导他。

    骚狐狸娇嗔道:“相公,她一定会羡慕俺们恩恩爱爱。”

    雷汉将她的身体夹得更紧了,恍然大悟了她的小伎俩,说道:“俺才明白,你原来是想看月亮,哄俺一起出来,俺这就惩罚你,让你以后不直截了当地说。”

    骚狐狸咯咯地笑起来:“相公,俺怕你不愿意陪俺。俺才想这法子哄你出来呀。”

    雷汉扳过她的身子正视着她的脸:“娘子,你一定记住,以后要什么做什么,直接对俺说,不要拐弯抹角,俺最恨遮遮掩掩做事的人。”骚狐狸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雷汉的怀中,为自己的小计谋成功而自豪着。

    雷汉吃过早饭,穿上绸制长衣,到各处田庄查看佃户种庄稼的情况,不管刮风下雨,长年累月都是雷打不动,晚上回来整得一身土一脸汗,骚狐狸上前去与红玉帮着雷汉换下脏衣服,又端来清水洗过后才会开饭,她见雷汉吃苦也不吭一起,越发是心疼的不行。她暗恨自己没有本事能为他分担重担,凭什么这个世道都是男人挣钱,女人就得留在家里做成天伺候人的活,若是雷汉同意,她也会骑上高头大马前往田庄,掌握管理佃户的要领,一起帮着雷汉解决现场出现的疑难杂症。

    “俺每天都想和你去田庄。”她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向雷汉提出,竟然遭到了雷汉的断然拒绝,他瞧着她的那副眼神,仿佛她是一个怪物,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念头。

    “不行,你还是在家呆着,挣钱的是男人的事,女人只把家务做好就行。”

    “可是俺看你很累,俺去了也会帮你呀。”

    “你能帮什么忙,去了只会给俺添乱。”雷汉的目光横扫在她的脸上。又补充说道:“你懂怎么选出优良种子,什么时候栽苗,什么时候锄草,水稻打弯到什么程度就是收割的最佳时机,你什么都不懂,瞎掺合什么。若是误了季节,俺们一年的收成全部都落空,你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雷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软点,不懂行的人想要插手田庄事物,只会让田庄招致朝不保夕的境地。

    “俺可以学呀,你教教俺,俺就能尽快掌握。”骚狐狸历来对养家糊口的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她可不愿意轻易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

    “女人抛头露面,成天在外奔波,让人误以为俺养不起你,俺可丢不起这个人。”雷汉怒气冲冲地向她大喊大叫起来。

    骚狐狸定定凝视着雷汉,她想不通雷汉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她明明是好心,想分担雷汉的压力,竟被他蔑视与嫌弃,

    既然田庄去不了,那她只好与寂寞为伴。每隔三天,雷汉都要去他内人的房里渡过。寂寞的三天里,嫉妒涌上大脑,她就像一头发疯的母狮,狂躁得恨不能将那个女人一刀劈死。她以为她嫁给雷汉,是一辈子的幸福,可是真正过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真实得让她痛不欲生,她想独自拥有雷汉,只有雷汉躺在自己的身边她才是安全踏实的,想到雷汉躺在那个女人身边,她莫名的醋意就情不自禁地冒出来。三天时间,她仿佛像过了一个朝代那么久远,寂寞、凄凉、悲楚紧紧地包围着她,她像个无助的孤儿一般,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想像着雷汉与那个女人的事,越想心里的无名之火越是旺盛,她满腔的憎恨都化为一种忿怒,她与那个女人将誓不两立。有那个女人活在世上的一天,她就无法得到雷汉全部的关心与体贴,她容不下另一个女人占据雷汉的一半心,她需要的是完整的一颗心。

    雷汉回来住的三天里,她竭尽全力讨雷汉欢心,善解人意地为雷汉做一切妻子做的事,连他内人想不到的事,她都能搜肠刮肚,使劲浑身解数全部掌握清楚,包括穿衣吃饭等杂碎事情,甚至达到田庄里的一应杂事儿,她都细心体贴地提醒给雷汉。她嫌田庄里的井水不干净,便差红玉上街到瓷器店里,买一个带盖儿的瓷壶,每天早晨起床的头件事,将烧开的水灌进瓷壶里,担心路上雷汉骑马颠簸把壶颠碎,便与红玉拿丝线结成厚实的壶套。她千方百计应用手段与招数,想把雷汉从那女人手里夺过来,让雷汉一心只迷恋她。每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摸摸他还在自己身边躺着,她的目光就会追随着雷汉的一举一动,雷汉的一笑,她的心也会快乐地跟着融化。若是雷汉出门骑着马走了,她便怅然若失、失魂落魄地过上一整天,心里巴望着日头快快落山,天黑时分她的雷汉就会回来。若是雷汉稍回来晚一会,她便支楞着耳朵细细听门口的脚步声,分辨里面是否有雷汉的脚步声,当听到门扣轻轻的响动声,焦灼不安悬着的心才会随着雷汉的到来而变得兴高采烈。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雷汉有事在田庄住下。

    从太阳西落的一刻起,她急得上窜下跳,摔蹀子砸碗,高昂的火焰半天都不能平息下来,吩咐仆役们备好轿子,匆匆忙忙赶往田庄,见雷汉安然无恙,她激动的情绪才得到平息。雷汉见她风风火火的扑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得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问她:“娘子,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啦?”

    她扑上前去,顾不得脱马甲与帽子,紧紧地抱住雷汉哭泣起来:“相公,你不回来,俺害怕。”

    雷汉把柔情蜜意的骚狐狸紧紧搂在怀里,劝慰着可怜的小疯子,她只为他一个人活着:“娘子,俺看天色已晚,回去住不了半天就要回来。以后可不能这样啦,你半夜三更跑这么远的山路,很危险。”

    骚狐狸泪流满面,怯生生地说道:“相公不回去,俺的心就焦急地受不了,生怕你有个三长天短,让俺们母子怎么活下去。”没有雷汉的臂膀支撑,她受不了孤独的滋味。

    雷汉说:“尽说瞎话,俺不是好好的吗,俺就回去了。”他搂着她。

    骚狐狸眼里透出媚狐般光亮亮闪烁的动人气息,将两只胳膊更是搂紧雷汉的脖子,生怕雷汉一不小心,就从她的手心里飞走似的,嘴里呢喃着:“相公,俺是真心喜欢你的,俺想要。”雷汉悬心吊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这个女人征服,她那柔软无力的双手在他身上游动的滋味,让他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她那气息如兰的体液,都准确无误地告诉他,他已经深深地陷入泥潭爬不出来了,他抗拒着她的诱惑与妩媚,内心深处的恐惧也时时缠绕着他,然而已经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去防御她身上巨大的吸引力,他紧紧地抓着骚狐狸,任由她在黑暗之中驰骋狂欢。

    除夕的早上,街道里不时传来阵阵的鞭炮声。

    雷汉离开热乎乎的被窝,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对躺在被子里半闭着眼的骚狐狸说:“俺晚上就不过来了。”

    骚狐狸听到这句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迅速坐起来,睁大惊慌失措的眼睛盯着雷汉的背影,心中一股恐惧升起来,她疑虑地想到:他一定是陪着内人过年去啦。所有的温暖与保护都消失一干而净,她被巨大的失落感包围着,张口问道:“俺这是第一次与你过除夕年,你看人家都团团圆圆的,你让俺一个人冰锅冷灶地过年吗?”

    雷汉转过身体,系上最后一粒扣,狠起心肠,说道:“俺又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两边都讨好吧。”

    骚狐狸忍不住心中的妒嫉之火,怒不可遏地骂道:“俺过的什么日子,你要死就死那边去,”说着话将床上的枕头摔向雷汉,雷汉一闪身躲过向他击来的武器。

    穿好衣服的他,一言不发地跨出寝室的门槛。她贪婪地盯着雷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痛苦的脸紧缩成一团,血液在体内迅猛地暴涨起来。探出手摸了摸,被窝里雷汉的体温还残留着的一丝气息,她心痛得像抽筋一般,张着嘴唇喊着:“雷汉,你快回来。”空荡荡地房间里只有寂寞应着她的声。

    雷汉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她还心有不甘,慌乱地穿上衣服,爬在门边,静耳细听雷汉回来的脚步声,屏住呼吸等了半天,整个屋子悄声无息的。她便发起狂来,心里紧张得像是这个世界要毁灭似的。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呢,喜欢的人都不能得到一颗完整的心,活着还有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省心。可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那平安怎么办,子随母体,平安跟着她也做了人,还没有享受做人的美好,就要将性命葬送在自己的母亲手里。想到这里,她悲痛得更加是伤心欲绝。她的苦,她的愁,她的伤,就没有人能理解呢?到底做人是为了什么,只是为得到一个人的疼爱,难道这个世界比疼爱还有着更美好的事物吗,为什么她就遇不见呢?若是能从无边无际的情海孽缘之中解脱出来,她宁可少活几年。

    她让红玉打来清水,将自己的脸浸在冷水中,冰凉凉的水刺激着她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她把万般难过的心情压抑住。红玉见她又是一副凄楚无助的脸色,便劝解起来:“姐姐,俺们去逛庙会,平安早就嚷着要去,你去了也会开心的,俺们也凑凑热闹吧。”骚狐狸转过心思,想到自己真是的,干嘛把自己苦着,出去见见人也好呀,这还是做人第一次的除夕庙会,总守着一个男人过,认为他是自已的天,是自己的全部依靠,却落得个残缺不全的情感下场,他屁股一抬就走了,留下她在家里发神经,总不能让自己精神错乱吧。她朝红玉点头说:“红玉,你把俺的钱带上,俺们带平安去,好好逛一逛。”

    她没有料到,除夕庙会是她这一生最暗淡也是最悲痛的日子。

    金丝雀镇的庙会每年都在镇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举行。戏台搭在宽敞的街道最东头,高大的柱子搭建起精致小巧的戏台,戏台的帷幕用红色的丝绸当底衬,两边雕花木的窗棂将戏台包围成一所大厅,戏子们必须从戏台旁边的侧门进入。台上正演着昆曲经典折子戏《连环记》,吕布与貂蝉在花园里背着董卓偷偷幽会的一出戏文,乡村粗糙卑劣的表演将一出好戏给糟蹋得面目全非,假山旁吕布一手搂抱着貂蝉,貂蝉含情脉脉地望着吕布,真是难为了扮演吕布的戏子,他不仅一面要唱着正义豪迈的曲调,还要眉目传情于貂蝉,搞得两眼成斗鸡脸。惹得一班看众们站着的、坐着的,都忍不住在台下喊叫起来:“快把眼对好,要不然眼珠子就掉下来啦。”更有那夹杂在看客们中不能自控的人物,乘乱之机做些下流的勾当。以前乡村闲话笑谈传言,有女人看完戏回家去,自家男人看见一团沾乎乎的污物粘在女人身上,以为自家女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上前去一顿拳打脚踢,女人争辩不得要跑去跳井,幸好众人相劝才了事完结。此后不管是长得俊的还是丑的女人们,看戏时都会随时提高警惕,生怕被那不规矩的恶徒乱溅垃圾。

    台下最前排坐着本镇的知名人士以及乡绅富豪及眷属们。到了除夕这天,不管贫穷的还是富贵的;兜里有钱还是没钱的;以及衣衫褴褛的乞丐们;还是怀有企图贼眉鼠眼的小偷。或者是本街道气势嚣张的泼皮无赖,都一扫往日愁眉不展的情绪,怀着愉快的心情,与那些农闲的庄稼汉子们领着自家的婆娘与孩子来镇上过这最快乐的一天。街道两旁的商户们早早起来,把自家的货物整齐地摆放在店门口,琳琅满目的各色玩艺儿等,像那些花红柳绿的整匹绸缎,密密扎扎的针头线脑,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香味的大包子,什么冰糖葫芦,炸得金黄金黄的糕点之类,还有现做的面人儿都引得过路的闲人们驻足观赏。只要有看中的货物,买卖双方就会讲价儿,口里的吐沫点子乱溅着,卖的恨不能让对方多掏点钱,买的恨不能一个子儿都不花白拿回去,引得后面的人叫骂着:你这个傻逼赶紧让开道,别在这里挺着个尸,挡住路。吃货怕烧滚滚的油烫着自个儿,遂点足吸气侧身让过后面的人。一片人山人海声,人满为患。噪声、吵声伴着滚滚的各种气息形成一股股的热浪,令人窒息,令人呕吐,又令人胸闷气短的像要昏厥,然而却丝毫没有打消乐此不疲闲人们的兴致,反而一茬接着一茬往里挤,人们就像是浮在波浪里一样,一浪接着一浪往里滚。

    骚狐狸与红玉及平安三人在远处下了轿,望了望人潮拥挤的场景儿,吓得不敢往前迈步,于是停在轿边犹豫着,平安睁开涉世未深的眼睛张望着远处亮晶晶的糖葫芦儿,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她一看平安那副馋相,知道他想要,于是打发红玉去买。红玉得了主人的命令,奋力地朝前拼命挤着,不要脸的好色鬼们趁机往红玉刚发育的胸前蹭,吓得红玉双手交差抱着膀子往里挤。

    骚狐狸四下张望着,仿佛像老天有意安排好的,在她张望的功夫,蓦然,她瞧见雷汉从马上下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激动地涨红着脸,快乐地往前迎去。雷汉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带着淡漠的表情闪身从她旁边走过。一顶精致的轿子停下来,雷汉轻轻地掀开帘子,搀出一位面容清秀的妇人,妇人领着个与平安一样大的孩子,面部轮廓与雷汉如出一辙。她像遭了雷击一般,呆若木鸡,傻傻地注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

    随即转过头,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与落魄。她感觉在那一刻起贫穷的连乞丐都不如,泪花儿像掉线的珠子纷纷落下来,脑子一片混沌,眼睛就像被浓雾迷漫了似的。“姐姐,给你也买了一支。”红玉的声音响起来,她既没有意识,也没有精力。她将两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也不觉得疼痛,浑身无力仿佛虚脱了一般。红玉见她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忙扶着她坐在轿子里。

    过了一会,她极力将自己失意的情绪控制好。她决不能输,更不能倒下,她要留着自己的力量将雷汉抢过来。除了没有钱外,她什么都有,健康、明媚、体贴、温存,更是善解人意,女人身上所有的优秀品质她都拥有,凭什么做一个妾呢。她钻出轿子,吩咐红玉带好平安,跟着人流的涌动往前挤去,仔细在人群中拼命搜寻着雷汉的影子,心里的愁苦化做一种倔强,就想要再看看那个骚货到底凭什么手段,能把她的雷汉从手指缝里拉走。她得到的是再一次的失望,雷汉见到她的时候,像个陌生人,眼神朝着别处望去,她心中的梦幻泡影化为乌有,寒冰顿生。

    雷汉将内人安顿坐在前排位置上,他悄悄地拉过她的手,将她引到那女人看不见的地方,命令说:“你快回家去。”

    她挣脱他的手,嚷道:“凭什么,俺怎么不能来,这里又不是你摆的场子。”

    雷汉睁着血红的眼睛,忿怒地将她的肩膀抓紧,压低嗓音说:“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身体不好,虽然知道俺们的事,但她不想见你,你赶紧走。”

    骚狐狸天生的野性暴发了,她恨不公平,恨不平等。她挣扎着,将内心的怨恨发泄出来,她扑上前去,对着雷汉就撕咬起来,双手紧紧揪着雷汉的脖子,恨不能用嘴将那健壮的脖子一口咬断,看着鲜血流出,心里才会畅快淋漓。这段压抑的日子就像千万匹马从围栏中奔出一般,得到释发才会平息。她够不着雷汉的脖子,只好拼命用嘴咬,用手在雷汉身上落下雨点般的拳头。周围的人眼见他们抱成一团,撕打起来,纷纷让开路。

    雷汉见此景,拉起骚狐狸就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他朝着迎面涌来的人流拼命往外挤。骚狐狸嘴里不停用恶毒地的话语咒骂着,死拽着不肯向前走。雷汉急了,回过头伸出有力的手掌,狠狠地给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那一刻,她竟然发蒙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迟疑地抬起头,瞧着昨天晚上还耳鬓厮磨的爱人,此刻却像是仇敌一般虎视眈眈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杀死。

    站在轿子边,他们相互对望着,雷汉的眼神是那么无情,里面藏着一腔怨恨,他冷冷地盯着骚狐狸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赶快回去。”

    骚狐狸此时才清醒过来:天哪,自己究尽做了什么,脑子进水了啦,神志不清啦,自己的妒火克制不了,跑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上,给雷汉使脸色发刁来啦,对于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颜面丢尽,难道倒霉的事让自己给碰上啦,雷汉的尊严被自己踩在脚底板下。把自己喜欢的人给得罪了,还有活路吗?她现出一副悔恨无比的可怜巴巴样说:“相公,俺错了。”她自取其辱,把事情给搞砸啦。

    雷汉厌恶地转过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骚狐狸睁着泪水婆娑的双眼向前努力望着。雷汉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之中。她恨不能将自己掐死,只要雷汉能原谅她,她愿意去死一千次一万次,害怕雷汉看她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温情、没有爱意。仿佛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似的。

    度日如年地过了半个月,雷汉带着一班家仆到了。

    骚狐狸听红玉喊:“爷,您来了。”

    她揪了半个月的心顿时舒缓下来,只要雷汉肯进家门,她就有办法让他再次喜爱自己,她要跪在雷汉面前给他承认错误,若是雷汉原谅她,她情愿把那三天的时间完整地还给那个女人,不再打扰他们。她可以选择过逆来顺受的日子,将强烈的个性打磨得光滑圆润,她会给他最无私的爱,任由雷汉做主,她将再不会张牙舞爪、暴跳如雷、张扬个性啦。

    雷汉冷冷地走进来,她亲热地扑上前去,想爬在雷汉宽大的怀里,雷汉轻轻地把她推向一边,她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再次抓着雷汉的胳膊,但她马上就发现,她这样死缠烂打的纠缠对于她更是一无所获,这里是雷汉的家,不是她亲手建立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寄宿者,雷汉将她抛在一边,抬起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横眉冷对着她,那目光就像一阵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又像是刀子一般将她五脏六腑剁个稀烂。一下子,她像泄气的皮球,昔日的威风消失得荡然无存,她什么都不是,假如雷汉将她抛丢,她更是一文不名的小蚂蚁,只能沦落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荡,身无分文,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不堪设想的可怕后果,让她决心忍耐下来。

    她抹掉眼泪,跪在雷汉的脚下,向着雷汉求饶起来:“相公,您就原谅俺一次,俺以后再也不发泼使性子,俺会做一个贤惠淑良的好妻子。”

    说着话抓着雷汉的膝盖轻摇着,她的眼睛低垂着,雷汉将腿挪了挪地方,她的双手闪空划落下来,她只好双手掩住脸面,失声痛哭起来。

    雷汉的心如刀绞一般撕心裂肺,他很想原谅骚狐狸,他知道她心里有着无限的痛苦。可是想到骚狐狸那天发疯的样子,他把仁慈的心肠收了起来,这个女人太不一般了,她身上流露着残暴的痕迹,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那天她若是拿着刀,会不计后果朝他刺过来。你看她现在虽然是泪流满面,但是那双褐色的带宝石蓝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的伤痛与悔过,倒是显得狡诈与精明。今日他若是原谅她一次,她就可以上头上脸,把他踩在脚底下,他只是一个本本份份的田庄庄主,也没有多少进取的欲望去拼去搏,只图个安稳舒服的日子过过就满足了。然而她却不一样,她朝气蓬勃、精力旺盛,满眼装满了无穷无尽的贪婪欲望,那微张的嘴唇像时时饥渴,就如同贮藏的火山一般,总有一天会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他这个小庙终是养不下她,日后她在这里会惹祸做出乱子,终是后患无穷。他现在眼一闭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让她立马从这里离开,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啦。

    骚狐狸从手指缝里注视着雷汉的表情,见他脸上突地冒出一种痉挛的痛楚,心里闪现出一种胜利的狂喜来,雷汉要投降了。她赶紧将身子往前倾着,伸手想拉起雷汉的手,雷汉猛地站起来,厌恶的表情就像见到一条毒蛇一般,摔掉了她带着希望与祈求的手,硬着心肠不耐烦地说道:“你再别装了,今日就收拾东西走吧。”

    骚狐狸见雷汉现出不妥协的神情,一副恩断义绝的薄情寡义样,更是悲愤交加,与自己一块躺被窝里的人,肌肤相亲得如同一个人一样,现在却是这般狠毒。人类还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不过都是骗傻瓜与无知白痴的,这些天里的男欢女爱全都是假的,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时的伪装与迷惑。男人们只要穿上裤子,就一切照旧了,老婆就是老婆,妾就是妾,原则上把握得很是理智。雷汉真是绝情狠主儿,连一丝丝怜悯、宽容的心都没有,她表现得这样痛彻心扉,想要改过自新,他却连一次机会都不给她,男人狠心的时候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狗东西。

    既然他不给她机会,那么她就把话当面说清楚,她勇敢地抬起头仰着脸,清清嗓子说:“相公,俺知道俺错了,从俺一开始跟着你,俺就没有生二心,一心想着要跟着你好好过日子。俺现在再求你一次,请你再原谅俺一次。”

    雷汉无动于衷,鄙夷不屑地冷笑道:“给你机会,俺就没有机会,你身上天生带有残暴的血性,话说白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你来这里之前,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他真是胡说八道,冤枉好人。骚狐狸听了越发愤恨,申辩道:“俺来这里,身家清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企图,自俺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俺就决心真心实意跟着你。”

    雷汉重新打量着骚狐狸,此时的她倒是现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气势,他直觉是对的,这女人身上显现出无所畏惧的果断与坚强,心底里隐藏着与妇守夫道传统伦理相悖的念头。这个世道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只能习惯被男人支配,听从男人的发号施令,归根结底她与常人不一样的就是凡事喜欢自己拿主意,根本不让男人驾驭,这就是他最恐惧的根本。罢、罢、罢,这是个祸害,就此别过吧。琢磨到这里,他发狠地说:“你现在就和平安离开,俺这里容不下你。”

    骚狐狸望着门外飞雪渐渐飘起,她转过头来搜寻着雷汉的目光,想出他的眼睛里找出一些他们曾经你亲我爱的痕迹来,可是这双眼睛却冷冰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觉得抱有留下的希望都消耗贻尽,痛彻心扉地哭嚷道:“你不能赶俺走,你让俺母子往哪里去。”

    雷汉阴沉着脸,说:“那就不管俺的事了,总之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必须走。”

    骚狐狸的心底一股腾起的火焰拔地而起,兽性的本能恨不能张开锋利无比的牙齿扑上前去将这男人咬死。无意识地瞥见家仆在外面站立着,她把满腔的忿怒克制下来。

    宝石蓝的眼睛冒着仇恨的烈火,狠狠地用带有恶意的口气说道:“雷汉,你等着,俺会回来的。”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那么恶毒,发自她的内心。

    雷汉脸上的青筋暴起,眼角微微挑起,冷笑道:“行,只要你现在出了这个门。以后回来,俺就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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