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在谈及攻城前的准备,有言:“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
    即建造攻城器械,需要三个月时间才能完成,然后堆积土山,同样需要三个月时间。
    不过现在已不是七百年前的春秋时代,荆州军抵达临湘城下,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攻城前的所有准备。
    这还是因为临湘乃是坚城之故,否则准备期还会大幅缩短。
    九月末的临湘,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天气不再阴雨连绵,秋高气爽,舒适宜人。
    蒯越站在一座高达近十丈的云车上,居高临下,俯瞰临湘城中。云车即楼车,由于车上高悬望楼,如鸟之巢,又名巢车,乃是专供观察敌情所用的瞭望车。
    云车之上,除了蒯越,还有一名青年侍立,其年约二十余岁,身材修长挺拔,一张国字脸,五官颇为出众。
    他名叫蒯祺,字子寿,乃是蒯越的从子,亦是襄阳中庐蒯氏一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蒯越对他十分看重,此番跨江南下,令蒯祺侍奉于左右。
    蒯越眺望临湘城头良久,下令道:“子寿,传我将令,开始攻城。”
    “诺。”蒯祺肃容应道,随即冲着下方挥舞手中的旗帜。
    “咚……”
    有若闷雷一般的战鼓声骤然响起,瞬间传遍战场各个角落。
    “咚、咚、咚……”
    伴随着一声声鼓响,临湘城郭东、南两个方向,数以万计的荆州军步卒方阵开始井然有序的向临湘城下逼近。
    位于荆州军方阵最前方的是数千名弓弩手,其中披甲者不在少数,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压制临湘守军的弓弩远射,尽量为后续攻城的同袍创造一个有利环境。
    褚方此时站在临湘东面城墙上,侧身倚着女墙,观察敌阵,其头戴铁兜鍪,身着延至膝下,覆盖全身的鱼鳞袍铠,身形虽不算高大,却有一股威武的气质。
    随着荆州军方阵的步步逼近,褚方命令城上守军弓弩上弦,他自己亦取下二石重弓,悄然搭上长箭,默默计算距离。
    “射……”待荆州军一进入射程,褚方立刻探身射出手中之箭,数十步转瞬即至,准确命中走在方阵最前端的持旗之人。
    褚方的射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数百支弓弩箭矢紧随其后,如雨点般砸进荆州军方阵,在密集的方阵人群中砸出一个个缺口。
    由于临湘守军居高临下,因此弓弩射程更远,荆州军的弓弩方阵短时间内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临湘城墙宽度有限,守军无法安置太多的弓弩手,楼橹亦然,是以荆州军弓弩方阵顶着临湘守军的箭雨,快速推进至射程范围内,在令旗的指挥下,开始准备还击。
    弓、弩列阵射击,有着异常严格的程序,即搭箭、拉弦、放箭三个步骤,所有人必须做到统一行动,不听命令者,将会被后方的督军当场斩首,以正军纪。
    数千名荆州军弓弩手,在令旗的指挥下,经过紧张而又快速的填装,对准城头,齐齐攒射。
    “嘣”的一声,数以千计的弓弩箭矢离弦而出,霎时间布满整个天空,几有遮天蔽日之势。
    身处前列的临湘守军,第一时间藏身于女墙城垛之下,而后方的守军,则只能尽可能卷曲身体,高举大楯遮蔽箭雨的打击。
    并在一起,连成一排的楯棚转眼间就插满了箭矢,期间不断有箭矢从缝隙飞入,射中守军。
    就在守军尚未从第一轮打击中回过神来,荆州弓弩的第二轮箭雨又接踵而至。
    荆州军的弓弩方阵密度远非城墙上、楼橹内的临湘守军可比,从他们发起进攻的那一刻起,就一举压制住了临湘守军。
    临湘守军没有能力与荆州军拉开对战,只能依靠楼橹、女墙的掩护,寻找空隙反击敌人。
    荆州军的弓弩方阵成功压制住临湘守军后,井阑、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开始缓缓驶出方阵,直冲临湘城下。
    数十架与临湘城墙齐高的井阑可谓是攻城器械中的先锋,大批身披襦铠的弓弩手站在上面,配合地上的弓弩方阵,对临湘城上的守军展开猛烈攻击。
    井阑之后,是为数众多的云梯,而一批批手持刀楯、矛楯的精锐甲士,则排成一列列纵队,紧随云梯后面。攻城之所以要排成纵队,除了利用率更高,也是为了减少城上敌军的打击面。
    在弓弩方阵及井阑的掩护下,数十架云梯陆续抵达临湘城下。
    “放火箭、快放火箭,射井阑……”褚方挥舞大戟吼道。由于井阑高度与城墙等齐,上面的弓弩手可以毫无阻碍的攻击守军,距离越近,对他们的威胁就越大,接战前必须先将井阑毁去。
    井阑目标大,移动迟缓,最是怕火。临湘守军提前准备了浸泡于油脂中的布料,缠于箭身,点燃后射向井阑,不一刻便引燃了十余座井阑,其上弓弩手难以躲避,亦被延烧,或是活活烧死,或是跳下摔死,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荆州军也没闲着,一队队甲士,沿着搭建上好的云梯攀爬而上,冲击临湘城墙。
    自古军旅之中,先登陷阵,最是危险,所谓先登,便是先于众人而登,非勇士不能担此重任,有些时候甚至需要在军中以重金招募。荆州军的先登亦不例外,都是军中精挑细选的健者。
    他们身披重铠,手持刀矛,冒着密集如雨的矢石,心存必死之念冲上城头,与临湘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褚方并没有自恃勇武,而下场与荆州军先登搏杀,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营之将了,他现在是督诸营兵的临湘守军主帅,手中可供他驱使的兵力超过万人,个人勇武已然微不足道。
    他固然武艺超群,勇冠三军,可是就算让他放开了拼命杀,一场战斗下来,最多也就能斩首个十级八级,对于战局毫无帮助,更有受伤乃至战死的风险。而他坐镇中军指挥,取得的效果将会是亲自冲锋陷阵的无数倍。
    当然了,世事无绝对,这里指的是开战的初始阶段,一旦临湘城墙防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时,他就必须站出来身先士卒了,这样做能极大提升己方的士气。
    东面战场如火如荼,南面亦不遑多让,城头上,双方士卒犬牙交错,到处都是喊杀声、吼叫声、惨嚎声,久久盘旋于上空。
    别部司马霍笃处于荆州步军方阵中,观望远方临湘城头的战况。他是南郡枝江人,出身地方豪族,少年时代以游侠著名,前些年地方不宁,宗贼横行,他凭借着自己的威望与势力,于乡里合部曲数百人,保卫家乡。
    刘表单骑入荆州,大发印绶,招募豪杰,霍笃亦被任命为别部司马,仍率部曲驻扎枝江。
    此次刘表兴兵荆南,由于缺少兵力,几乎所有地方势力都接到了征召命令,霍笃也不例外。
    刘表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增加了己方兵力,又削弱了地方势力,霍笃等豪强都知道刘表心里的打算,却没有一人敢反对。
    刘表如今大势已成,整个荆州,怕是只有张羡敢拒绝他了。
    霍笃扭头对身旁一名容貌相似的青年叹道:“阿弟,看来我们短时间内很难回到家乡了。”
    青年是其同胞兄弟,名叫霍峻,他虽然才弱冠出头,为人却沉稳果敢,亦有韬略,霍笃一直认为弟弟的才能在自己之上。
    霍峻年轻的脸上眉头微皱,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整整一个月了,连临湘外围的北津水城都没能打下来,想要短时间内攻克临湘,无异于痴人说梦。”
    霍笃隐隐担忧道:“一开始,蒯长史为了稳住我等,肯定不会派我等攻打临湘,不过时间一久,就不好说了。”
    霍峻一阵沉默,兄长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他们都属于地方私人部曲,披甲者寥寥无几,若是被蒯越驱赶上前线,蚁附攻城,以他们麾下那点人马,恐怕不出几天就会死伤殆尽。
    荆州军自日出开始发起进攻,一直持续到黄昏之时,整整一天时间,几乎片刻都没有停歇,而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惊人,战死者超过五百人,伤者亦不在少数。
    如果一直按照这样的强度进行下去,可能不出十天,霍笃的担忧就要成真了,所有地方豪强都会因荆州军兵力捉襟见肘,而被蒯越强行拉上战场。
    所幸猛攻三日后,蒯越终于接受了临湘难以卒下的现实,放缓了进攻的脚步,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烈度不断下降。
    等到时间进入到十二月,天气逐渐变得恶劣,蒯越彻底放弃了攻城,而改为以围困为主。
    荆州军唯一的好消息是,在经过三个月的不懈努力,蔡瑁终于率众攻下了临湘西北的北津水城,终于扫清了临湘的外围,将其变成一座孤城。
    为此,蔡瑁在蒯越面前,颇显志得意满,并生出南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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