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些,锦月才觉察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秋棠忙掏出手绢替锦月擦了擦汗,锦月不想坐辇,由她扶着取了幽静的小路,徒步回东宫。

    “从前只道太皇太后眉目严厉,已是可怕,可没想到,这个总温温孱孱的太后狠戾起来,更胜一筹。” 锦月道。

    秋棠亦点头。

    “娘娘,恐怕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要坏事。上次掌掴的事她们定记着仇呢。”

    锦月冷笑了声:“我不怕她们生事,就怕她们□□分,我正好没想好主意何处下手。如何让这场婚事名正言顺地夭折,既让皇上满意,又能帮助弘允哥哥,还免去东宫受太后迁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甬道越走越狭窄僻静,秋棠才警觉。

    “娘娘,这条路正是通往掖庭宫后门甬道的,一旁就是废后所在的冷宫。”

    “我知道。这个路,这个地方,我只嗅着那气味就能认出。”

    这条路锦月自是熟悉,掖庭宫后门处便是暴室,横死的女犯会通过这条甬道拉出宫门去,也是去冷宫必经之路,是以宫中各主都视为不吉,不敢走,自然也就清静少行人。

    明渠潺潺从掖庭宫流过,隐约可听见管事嬷嬷教训女犯的声音和女犯的哭饶。

    秋棠不觉一颤,锦月知道她想起过往而害怕,淡声道:“那样苦楚的日子你我都熬了过去,而今还有什么是熬不下去、迈不过去的!”

    从暴室门外经过之后,另一侧就是冷宫的殿群。

    废后姜瑶兰所在的方艾宫就在其中,隐隐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如怨鬼哭诉。

    锦月不知那是不是姜瑶兰的哭诉,心中突生感慨:是否一日,自己也会落到那地步,在冷宫辗转一朝。

    婚前一月,男子一方要先送通婚书去女子家中。锦月张罗了两个眉清目秀的未婚青年男子前往傅家送通婚书。

    一个是与弘允关系良好的九皇子弘皙,他还没成婚,又是个玩世不恭、喜好玩耍的人,正好合适。另一个是弘凌党属之臣,太仆大人的公子。

    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寸步不离锦月,将太后的旨意谨记心间,监视着锦月的一举一动,只恨不能挑出错来立刻上报太后闹大,让锦月受惩罚难堪。

    然而锦月做事缜密,她们七日来跟得腰腿酸痛、眼睛发涩,也没能挑出问题来。

    通婚定下,婚期也一并明确了,接下来便是着手安排张罗婚礼的宫人和物品。

    幸而锦月有过成婚经验,知道该怎么安排,事事亲力亲为,免受人把柄。婚期前的半月,要入上安宫装点宫殿和新房,唯有这一点令锦月有些棘手——

    出入上安宫,就难免不碰上弘凌,不去问他的意见。

    这日,锦月正在上安宫正殿指挥宫人布置婚堂,她不想问弘凌喜欢什么样的婚堂,也就按照自己的审美和想法布置了。

    “喜花不能用京师的缎子,换下来。京师的缎子硬,不如楚地的红绸柔软丝滑。宫灯用玄黑框、红纱的,玄黑尊贵,红纱喜庆,里头放蛟龙飞凤花烛,记住,烛火要固定好,不能偏颇半分,一来影响美观,二来容易点燃灯纱。”

    宫人唯唯答诺。

    弘凌来时正见这场景,此时正是清晨红日东升,晨辉洒在殿中、落在那女子背影上,在她晕出一片温暖的光芒。

    十几个侍女内监跑进跑出,本该乱糟糟,却在她伶俐清晰的指挥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锦月的声音如流淌在清晨的泉水,叮叮咚咚撞在心口。

    再看殿中布置,弘凌眼中微微惊讶,险些认不出这宽阔明亮的殿阁是上安宫破落狭小的正殿。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婚堂。”

    锦月一惊,忙回头。

    太阳晃了眼睛,朦胧间一身形高大修长的男子从金辉从走来,恍惚可见他英俊的五官既刚硬又几分柔美,他步入殿中,连带自己的肌肤都感受到一阵微凉。

    奴才行礼,弘凌并不理会,只俯瞰着晕着温暖光亮的玲珑人儿。

    “正好,我也喜欢。”

    ☆、第97章

    锦月看清是弘凌,忙后退别开眼睛,余光瞥见屋中有奴才悄悄瞟他们二人。

    “怎么,见到我这么害怕?”

    奴才们偷偷打量,不过是因着宫中关于“花园密会”的传闻,这传闻已经让锦月难堪了,她可不想再添一桩。

    “四皇子真会说笑,怎会是害怕,本宫只是惊讶罢了。”锦月冷淡退后保持距离。

    “惊讶我去而复返?”弘凌勾了勾唇,“我也想不到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上安宫。你把我行踪记得清清楚楚,倒真是上心。”

    “……只凑巧罢了。”

    弘凌负手冷看锦月的疏远、防备,上前一步环顾四周布置,点头赞道:

    “很好。你布置得这样精细,看来宫中传言十有**是真的了。本殿还有半月成婚,你若后悔还来得及,现在离开东宫投入我怀抱,我半月后就娶你。”

    锦月大诧亦大骇,盯着面前高阔修长的背影说不出话

    回头对锦月惊怒的眼神,弘凌唇边的笑意越发大了,含了冷和戏谑。

    “开个玩笑,别当真。本殿还有宏图伟业要做,娶你并没有丝毫益处。”

    弘凌声音不大,可上安宫的正殿本来就狭小,此时屋中虽安静却站了十几个宫人,他们尽管垂首假装无动于衷,泥胎木偶做的人一般,可谁也不是聋子啊。

    锦月当众受辱,狠狠盯弘凌。“满口污言,四皇子哪怕战功赫赫也不过尔尔。”

    弘凌笑色一收。“是,在你心里,他永远是最尊贵的。”

    弘凌容色更冷冽,刚才的温情感消散得无踪无影。

    锦月后背发寒,只觉弘凌好像和之前相见时更有些不同了,眉宇眼神间时而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身体里还有个灵魂在操纵他,有些癫狂。这种癫狂让他喜怒难测,更加难以捉摸。更让人胆边生寒。

    锦月不由想起许久以前,那当是去年了,兆秀求她去东宫陪弘凌一夜。那夜弘凌满身的针孔,还有古怪汤药的味道。

    锦月回神来,弘凌已经背对了她,吩咐宫人去拿他的披风和先前准备好的锦盒。

    锦月站在一旁当空气,弘凌取了东西便要离去,临走时深深、冷冷看了一眼过来,话却是对奴才们说:“好好布置,若是有半分怠慢,让未来皇子妃吃了委屈,本殿饶不了你们!”

    宫人们忙跪下连声应“诺。”

    为首的太监表道:“四皇子殿下请放心,奴才们定竭尽全力,在太子妃娘娘的指导下将大大小小每一处都办得精精细细,让未来的四皇子妃感受到殿下的一片爱护之心。”

    锦月对上弘凌似笑非笑的讽笑目光。

    “说得好,是‘一片爱护之心’!”弘凌道。

    而后弘凌便大步离去,得了他夸奖的奴才喜不自禁,干事更卖力起来。

    待弘凌走远,锦月才骤松了口气,空气缓缓升温流动,缓解了她胸口的窒闷,接着心头就是一阵烦乱,但看殿中满挂的红绸缎子,如结实的蛛网缠在胸口。

    偏偏这个时候又进来两只聒噪的雀——弘凌刚走,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就跟进来,她们目光烁烁、洋溢着兴奋。

    郑淑妍道:“太子妃可真是好胆识,众目睽睽之下还与人言语暧昧。 ”

    田秀玉手绢掩唇轻笑。“七皇子妃可别胡说,太子妃可什么暧昧的话都没说。”

    “哦,你这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呢,呵呵……”郑淑妍道,“说那些话的是四皇子,可惜,他说是玩笑话。四皇子也真是的,那样口直心快,说什么,什么‘娶你一点益处都没有’,多么伤人,真是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七皇子妃这就说错了。”田秀玉眼眸流动,含笑扫过锦月,又将屋中布置看了一圈。“瞧这布置得多精细,四皇子临走还专门叮嘱要让咱们未来的四皇嫂感受到爱护之心,如何不怜香惜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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