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背负了逆贼余孽罪名苟且偷生了五年!多少个日夜梦见身份被曝光,推上断头台,那种心惊胆战的重担,在这一瞬间都被彻底些卸下来。锦月站在原地四顾花草柳木,只觉不真实。

    片刻,映玉也出来,她满目含泪,喊了声“姐姐”,便跑过来抱着锦月激动又哀伤地呜呜哭起来:“姐姐,我们无罪……我们无罪了……”

    “是啊,我们再也不用隐姓埋名……”

    锦月亦忍不住泪水如珠,落了满面,仰望苍天咬牙,“天道不公,可怜我萧家满门竟含冤而死,若让我知道那幕后陷害爹娘的凶手,必不饶他!”

    映玉横了袖子一擦眼泪,深深恨道:“是!一定不能饶,要十倍、百倍、千倍还回去!喝他血吃他肉也不能解恨、为我萧家几百口人报仇!”

    锦月胸口激荡着深深的仇恨,双拳止不住握得咯咯作响。若不是这凶手陷害,萧家又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光萧家,连外外祖父的富商陈氏一族也被株连,所有的幸福与美好,在这一场横祸里毁于一旦!

    映玉袖子擦干眼泪扯出个笑容,抱起贴锦月腿站着的小黎,脸贴贴孩子的脸,对锦月道:“好在咱们萧家又有新人口,姐姐,往后我们相依相伴,报仇雪恨,再也不分离。”

    小黎张开小手臂,锦月抱住两人:“好,报仇雪恨,再也不分离。”

    姐妹两人正沉静在五味陈杂中,就听得得得地来了辆苍青色华盖撵车。姐妹二人分开拥抱,望去。

    青袍、黑色高帽的太监小心撩开华撵,便露出一角藏青色金云纹皇子袍,贵气非凡。

    映玉不禁吸了口气,轻声问锦月:“姐姐,这华撵远远就透出股贵气,里头的贵公子是谁?”

    锦月不由轻轻一笑。弘允归来后,映玉当还未见过他。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华撵另一侧,太监忙摆好朱红漆金包边的矮凳用于主子下来的踩踏,躬身退后一步。

    待华帐被一只男人白皙的手撩开,便露出弘允微微含笑的脸,朝锦月看来,眸中清辉点点。

    映玉吃了一惊,认出弘允。她从前是见过弘允的,只是不熟,只会跟在锦月屁股后头红着脸不说话。

    黑缎银云纹靴子落在凳上,弘允轻身而下。阳光落在他身上,藏蓝的锦缎衬得他肌肤如玉,一看便是从小娇养的金贵人物。

    弘允:“恭喜你们,自由了。”

    弘允负手而立,虽然是皇后的唯一嫡子,却并无别的皇子那般的倨傲之色。

    锦月福了福身:“见过五皇子。”映玉也忙行礼。小黎见两人都行礼,也糯声认真道:“叩见五皇子叔叔。”

    惹得弘允笑意更深。

    锦月笑嗔了一眼儿子,不好意思地对弘允道:“让你见笑了。这回当真多谢你,不然还不知萧家的冤案要何时才能昭雪,恐怕我们姐妹一辈子都要背负逆贼余孽的恶名。”

    锦月刚说罢,有听闻车轱辘摩擦的声音——长街那头,杏黄的华撵渐渐行来,前后都有宫女太监拥着。宫中跟随华撵的奴才数量显示着等级地位,皇子撵车最多六人,能有十二人随行的,只有太子储君。

    果然是弘凌来了,不过他并没有下撵车来。青袍太监小心翼翼地撩开一角杏黄华帐,只露出他黑缎绣日月山河九章纹的袍服胸口——

    “回东宫!”

    只有三个字,听不出什么喜怒,而华帐重新放下来,撵车又行远了,留下一辆高大的铁木雕纹黑马车,四四方方,棱棱角角很是古朴。

    弘允看了一眼太子华撵,含笑回头对锦月道:“虽然能得锦儿的感激我很高兴,但还是要如实告诉你,那些证据其实是四哥搜罗的。只不过父皇不信他,我再呈递了一回。这份‘昭雪’的功劳,四哥也有份。”一顿,“四哥自小性格内向,肯定不会告诉你,我也不想锦儿日后知道了误会我故意欺瞒你。”

    锦月点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谢谢你的包容,理解,和不束缚。

    弘允对她是知己,像亲人,总是默默支持,而不要求她。

    映玉福了福身:“姐姐和五皇子想必有话要说,我先上马车去等着姐姐吧。”她说罢抱起小黎,先行钻上马车去。

    阳光明亮,锦月微微低首,弘允自小被皇家照顾得好,长得也高,是以将她头顶看得清楚。锦月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黑黝黝的发亮,发间露出的皮肤越发如雪一样白皙,弘允眼中不由柔波一荡,声音也温柔下来:“若没有当年萧家的意外,恐怕你我已经结为夫妇,说不定孩子也如小黎这般大了。”

    锦月眼眶发红:“世事难料,人算怎能胜过天算。”

    俯瞰着身前女子瘦削的肩膀,弘允禁不住捧起锦月的双手,上头还有之前拶刑留下的细小伤疤:“犹记当年你十指嫩如雪葱,而今却受这么多伤痕,是我没有护好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一年之期的约定,你有答案了么?”

    锦月心头不觉一跳,轻轻抽手别开脸。

    当年,他们的婚约已得了太皇太后的首肯,在即将呈上圣前的时候,她告诉弘允说想要去找一找,究竟什么是爱情,也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弘凌,从此,一切万劫不复……

    “虽然萧家的冤情昭雪,可是……”锦月吸了口气,“我已经和弘凌有了小黎,并且满门被灭,不再是当年的高门贵女,甚至连个清白的名誉都没有。你贵为皇家嫡子,想要做你姬妾妃子的贵女无数,我又如何配得上……”

    “不许你这样轻贱自己!”弘允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只是轻轻地环住、护住,并无半分侵犯和**,“别的女人岂能与你相比。我看着你长大、护着你长大,十几年的相守相伴,这份感情便已胜过世间所有情爱。哪怕你满面皱纹,我也不会改变。”

    在他心里,锦月已经远远不是心爱的女人而已,那是一种超越情爱的在乎。

    锦月轻轻从他怀中抽身,含泪看他:“谢谢你对我的守护,可是……”

    锦月没有说下去,也不知说什么好。

    锦月正在为难,弘允擦了她眼泪,“上马车去吧,被让小黎和映玉等久了。”

    目送锦月远去,弘允眼中的柔波渐渐沉下去。他从小天资聪慧在众皇子之上,心底其实藏着深深的狂妄和自负,自诩没有什么能逃出他的掌握,所以当年才放手让心爱的女人去寻找爱情,让她成长,最后让她回到自己怀中。

    这,是他唯一一次失算,也是最大的失算!

    太监扶弘允上撵车,回去的路上撵车侧的随扈小北小声文:“五殿下,您告诉锦月姑娘是太子收集的证据,这不是让锦月姑娘感激他吗。殿下要想将她娶回来,岂不是更难了?”

    弘允温和的目光含着不悦轻轻一斜,小北忙垂首,只觉在这样的尊贵主子面前卑微如蝼蚁。

    弘允:“大丈夫坦坦荡荡,是如何便是如何。再说,我弘允能从他当年的暗杀里逃脱回到皇宫,便能再将他打到。”

    弘允说话从不剑拔弩张,却能让闻者胆寒。

    弘允回望了眼铁木马车的方向,心中暗叹了口气。只要你开心,我不介意再多给你些时间。

    ……

    **

    锦月这次重回漪澜殿,心情与之前都不同。

    终于重拾了“萧锦月”的身份,不必再遮遮掩掩的,当真让人喜悦。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尴尬。

    五年前“萧锦月”与四皇子秦弘凌、五皇子秦弘允的那段往事人尽皆知,一些传闻说她嫌弃弘凌病弱,抛弃了弘凌,另投了弘允怀抱,另一些便是说弘凌横插一脚在弘允与她之间,分开了原来的眷侣,总之,没一个是好的。

    而下住在漪澜殿,无名无分,又如何不尴尬。

    锦月推开小窗,看天上的钩月,幽幽叹了口气。只怕她萧锦月这名字又要再次污名远播了。无名无分为男人生子,是不知耻啊。

    不过这些她已经无暇顾及,而今她满心只想着萧家的仇恨,究竟是谁,要陷害萧家满门?

    “娘亲。”小黎见锦月出神,拉拉锦月的衣裳,一指门口,“爹爹来了。”

    锦月忙轻擦了眼角的水渍,回头,果然见门口站着个高大俊秀的男人,一眼看去,除了他高大身量,就是一头随意用长玉簪皖了一半的浓密长发,直垂到腰间玉带处。满面霜冷,眼眸也平静无波地朝自己看来。

    正是弘凌负手站在门口。

    阿竹和彩香立刻行了礼出去了,在屋外的廊下和随弘凌来的太监侍立着。

    屋子里只有弘凌锦月和小黎三个。

    小黎拉了不情不愿的锦月过去桌边儿坐下,团子又去门口拉了弘凌进屋来:“娘亲,爹爹,奴才们都下去了,你们可以聊天了。”

    弘凌上前端起青瓷缠枝纹茶杯,抿了抿,斜了眼眨巴眼看他的小团子。

    小团子脸一垮:“我,我也出去了……”小团子垂着脑袋出去,临出门又回头来,“娘亲,你们聊完记得喊我进来哦,可别像那次我喊了好久你们都不开……”

    “那次”,是指含英斋那回。  锦月脸一热,羞愤难当,满肚子气更不想再理弘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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