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眼泪还没干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汪汪地笑起来望锦月:“娘亲娘亲,你昨晚不是说今天带小黎去看神仙叔叔吗,我们快走吧快走吧!”他小脑袋一仰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说不定还能跟神仙叔叔一起吃个晚饭!”

    锦月想起方才凌霄殿中所见,还后背发凉。“神仙叔叔……神仙叔叔今天不方便,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了。”

    小黎失望地“啊……”了一声,锦月看了眼他怀里随身携带小萝卜。

    “而且神仙叔叔不吃萝卜,还是给娘亲保管吧。”

    然后锦月就看见小家伙嘴扁了下去,小模样不高兴地瞥了锦月一眼就气鼓鼓地往里走。“娘亲好坏,就知道哄小孩儿……”

    锦月:“……”呃。

    入夜后,东宫正殿隐约传来嗡嗡人语声,像是来了不少人。念月殿的奴才们私下议论,说是太子殿下在大漠的亲眷属下们回来了。因为弘凌启程回长安时正直寒冬,孱弱的亲眷属下不便踏雪行走,所以才分了两批。

    香璇好奇,非拉着锦月去偷看。锦月推脱不过她,便应了,远远地只见一群风尘仆仆地男女下来马车。

    “五年了,终于回来了……”其中有个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锦月一时怔愣,只觉好生熟悉!

    锦月心头慌慌地紧张起来,是他吗,是吗?锦月想要走近些看,却被香璇拉住。

    “姐姐别过去!那些都是殿下的亲属、部众,恐怕今后有的会成咱们东宫的主子,不是郑美人、月美人他们能比的,咱们还是别去惹的好。”

    ☆、第十五章 认出身份

    念月殿中百花齐放,连奴才院外的小园子里也种着牡丹。

    这牡丹是潘如梦来了之后才移栽过来的,除了牡丹,一并被移栽来的还有月季和白玉兰。

    倒是十分的巧,这三种恰好是锦月最喜欢的花。

    尤其是这牡丹。

    连日晴好,春风徐徐,牡丹花开了满园子,红、黄、白、粉各色争艳,光红色就有好几种,有的红得发黑,无比贵气,有的红得如烈日,娇艳欲滴。

    潘如梦不在,花匠嬷嬷也托懒不管,再者而今潘如梦失宠,更是没人敢碰太子曾赐给她的东西,只怕惹祸上身。

    锦月爱牡丹,正好也住得近,便每日顺路来照管一二。

    把小黎“拴”在一旁玩儿狗尾巴草,锦月拿着小锄头松土,情不自禁回忆起曾经。

    犹记昔日丞相府中,每到春日便开满牡丹。外祖父家住在洛阳,富甲天下,每到春日便有各色各样的牡丹从洛阳由镖局押送来长安,只为讨她这外孙女开心。

    她虽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唯独照管牡丹这件事她必定亲力亲为,绝不会假他人之手。

    “娘亲,你很喜欢这个大红花吗?”小黎小手一指红牡丹。

    雍容的牡丹在孩子嘴里成了大红花。锦月微微一笑,卷了袖子擦去他脸蛋儿上的泥巴:“是啊,娘亲很喜欢。”

    锦月正说着,余光忽见一道黑影子闪到玉兰树后的灌木丛中,锦月心头咯噔一下!

    是谁在那儿偷看!

    小黎拉着她的衣裳嘀咕问着什么,锦月无暇听,仔细看那树下,阳光斑驳、光影交错,她终于看清楚,玉兰的树干边有一只脚印!应当是刚印上去的,也就是说刚刚她没看错,确实有人在监视她!

    “娘亲,娘亲,你怎么不说话呀?”

    锦月忙捂住儿子的嘴巴,小黎聪明,虽然整个小脑袋都是问号,却知道噤声不说话,跟着锦月屁股后头,赶紧回了院子。

    香璇前日晚上拉锦月去见东宫新来的人,结果回来路上下起了小雨,她又得了风寒,卧病在床上,脸色苍白、发着高烧,全赖锦月照顾。

    香璇已经一天没进食了,锦月刚端了米粥来。

    “姐姐……”

    见她要坐起来,锦月忙将衣裳临时做迎枕,放在她背后。香璇像被风雨摧残了的花儿,奄奄一息地令人心疼。

    “你歇一歇,等粥凉一凉再喝。”

    她轻轻摇摇头,眼睛就红了,拉着锦月的手:“姐姐,我拖累你了。说是来照顾你,结果……结果反倒成了你的负累。我这身子,越发不济了,概总有一天会死在宫中。”顿了顿,“无声无息,爹娘,都不知道,实在……唉……”

    香璇的父亲是幽州偏僻小县的县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父母一心想着女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光宗耀祖,香璇也一直背负着这个使命,却不想进了宫竟然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便被画师勾结选秀女的詹事陷害,进了暴室。

    “别胡思乱想,你便是心理包袱太重,才体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谁说女人一定要成皇家的媳妇才算成功、才算让祖上荣耀。”锦月握住她的手,“只要活得堂堂正正、有自己的滋味,就是不负爹娘养育之恩了。”

    心中所想被锦月一语说中,香璇立刻泛起激动的泪水:“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压力……每每想起爹娘的期盼、再看而今境地,我这心便如刀割一般,却不知向谁说道……幸好,千里之外还能遇到姐姐,对我这般不离不弃,只是我太不争气,也,不能为姐姐和小黎做些什么……”

    她泣不成声,锦月轻轻拍着她后背。

    小黎被香璇的伤心感染,端来了小板凳坐在两人旁边,红了眼睛也打算哭,锦月一个警告眼神盯过去——‘别添乱’,小家伙又把泪水憋了回去——‘哦’,然后垂下脑袋乖乖端起板凳去门口坐着,捧着脸、好奇地远远旁观两个女人。

    锦月叹了口气:“你不必愧疚,我当日救你也是因为想起了入宫前的妹妹,她也和你一样,体弱多病,总爱想多,我失去她,上天赐了你给我,也算是个补偿。”

    小黎坐在门口捧脸等了好久,锦月和香璇才说完,锦月过来领他去吃饭,他摸了摸小肚子看了锦月一眼,又看门外朦胧的夜色。

    “你们女孩子真麻烦,一件事说好久……”

    锦月简直无言以对,嗔了他一眼:“男子汉要尊重女孩子,知道吗?”

    小黎点头,说记住了。

    刚领着儿子出门,天上就飘起雨。锦月赶紧让小黎回屋子,免得他淋湿,而后一个人去念月殿的灶房领馒头。

    不想出了院子雨越来越大,锦月不得不在牡丹园旁的小亭子暂时躲躲雨。

    亭子挂着一盏八角红流苏的宫灯,雨点子穿过灯光落下,像银丝,一段一段的,宁谧又美丽。

    锦月站在宫灯下,望着密密麻麻落着“银丝”的乌黑苍穹,伸手接住冰凉的雨滴。

    恍惚记得五年前秦弘凌向她表白的那日,就是这样的细雨连绵。他的头发衣裳都被打湿了,英俊的脸颊一直有种病态的美,他的眼睛,干净、纯粹,是她看过最美好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人,一定是美好的人,她那时这样想。

    思及此处,锦月不禁凉凉一笑。可叹岁月无情,催人变。

    当年,她放着那么多金龟婿不嫁,连皇后儿媳她也不做,偏偏想要追求一份真正的爱情——美好,纯粹,□□、永恒不变,哪怕生死,也不能动摇半分。

    她执着地想要那份不变。

    而今五年过去,风霜雨雪、时过境迁,她似乎懂了,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谁又会对谁一世不变,谁又“能够”一世不变。现在再回忆十五岁的自己,只觉轻狂单纯得幼稚。

    雨雾混着泪又缠绕上眼睛,锦月轻轻擦去,而后便忽见地上有团高大的影子、正在迅速靠近!

    “谁!”

    锦月猛地回头,乍见一团高她一头的黑影立在身后盯着她,低声开口——

    “你,果真是萧锦月!”

    ……

    东宫正殿凌霄殿。

    二更已打了好一阵儿了,弘凌还在。

    窗户缝吹进来的风摇曳烛焰,他的容颜在闪动的烛火下明暗交叠。殿中一片宁谧。

    曹全躬身垂首侍立在一旁,抬着眼皮悄悄打量弘凌。说实话,他在宫中干了一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勤奋的皇子,而且不光勤奋还有头脑,以及和头脑匹配的容貌。就是……心狠手辣了些!

    曹全想到此处,收起心头的赞叹,擦了额上的冷汗。药藏局的四位御医一夜消失,连个死法儿都不明,如何不叫可怕?自己伺候、探听消息,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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