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凉生站在船头,有些微微的出神。他披着绛红色的披风,并没有穿铠甲。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在水上行船的不习惯,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脚下的这条江水,已经快走完了一半。两岸由宽阔转为逐渐狭窄,看着不远处的山峦起伏,他记得很清楚,在少年的时候,曾经跟随父王在这附近打猎。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亲手射杀到猎物。

    听到将军白楚的问话,凉生收回思绪。转过头来时,脸上明显带着恭敬之色。

    “白将军,江水北岸开始出现的这些山峦,就是九行山的余脉了。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会经过一道峡谷地带,赵国的当地人把那里叫做困龙峡。只要船队穿过那里,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九行山南麓的栖霞岭了。那里地形开阔,大队人马登岸之后,沿着缓坡可以迅速进入九行山中……等到大军突然出现在龙城之下,将军大功可成矣!”

    听他说的这么清楚,白楚心中大喜,不禁暗自庆幸这位赵国公子的叛逃。有了他的帮助,自己不仅大大节约了时间,可以赶在所有诸侯军队之前到达龙城。而且,很有可能会兵不血刃就取得头功啊!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已经急不可耐,恨不得一步就穿山越水。随即大声传下将令,所有战船全速前进,先到者当记头功!

    “凉生公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左右,哪里也不要去,以便随时咨询。也免得战场上刀箭无眼,如果万一身体有所损伤,那就是本将的不是了!哈哈!”

    “多谢将军关心。我自会知无不言!”

    凉生脸露微笑,拱手应允。他不露声色的四周打量了一眼,自然心里明白,对方身为统领重兵的将军,绝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在借助自己的同时,恐怕心底都在时刻的加以防范呢!这个根本就无需多想,看看一直围在他身边那十几名虎视眈眈的彪悍大汉就知道了。名义上是在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如果一有风吹草动,恐怕第一个先死的就是他。

    迎面而来的江风,吹拂着熟悉的故土味道。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东方的霞光,船队开始进入困龙峡。凉生回头望了一眼,却只见南汉的战船首尾相接,绵延数十里,船上武器装备齐全,甲士林立,杀气逼人。那些巨大的桅幡连在一起,几乎覆盖了这一片狭窄的江面。此刻,没有人知道,他紧握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敌人来势如此凶猛,两万多甲士一旦登陆,其战斗力非同小可……楚江眠,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这却怨不得凉生内心如此担忧,实在是他对龙城附近的防御力量没有完全的信心。当初他虽然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危险至极的诈降任务,只是因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已。即便是楚江眠已经对他详细的解说过在栖霞岭设伏的作战计划,但凉生却实在想不出,他究竟会用怎样的手段,把这两万多南汉精锐一举消灭呢?

    而且,最让他没有把握的是赵国根本就没有战船,也没有水军。所以在这条穿境而过的大江上根本就没法设防。而敌人的船队则来去自如,如果他们一旦察觉不妙,也会快速的登船逃走或者是转移,那样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吗?

    心中满含疑虑的楚凉生,在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着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因为,从跟随着江松夜出龙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单枪匹马执行这样艰难的任务,不管成败,本来就很难再求活。他那夜答应倾眉平安归来的话,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战船编队行不多时,眼前重新明亮起来。出困龙峡之后,大江两岸变得更加宽阔,不远处的山峦缓坡上,偶尔可以看见有渔牧山民出现的影子,只是不等他们惊慌失措的逃跑,就被船上严阵以待的箭手全部射杀在了山石之间。

    “凉生公子替将军选择的这条行军路线,果然是既便捷又隐蔽。呵呵!直到现在,恐怕赵国的军队还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呢!”

    一直在观察两岸形势的江松,脸上神色非常得意。他的眼角略过那些被射杀的尸体,一边对白楚说着话,一边却已经在心中思量,等到此战胜利之后,到底该怎样安排楚凉生。是遵照少主聂无双的暗中吩咐,让他死在乱军之中好呢?还是网开一面,偷偷的把他放走……?

    白楚自然不会理睬他的想法,他现在想的是一会儿怎样安排所有麾下将士在最短的时间内登陆,兵贵神速,在这最后关头,他可不希望再因为什么别的意外而延缓大军突袭的脚步。

    “不管是凉生公子还是江松先生,都居功甚伟。此战之后,功劳自然会少不了你们的!到时候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本将军会代表汉王,便宜行事。哈哈!”

    他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再次督促船队加速,所有军士都做好战争准备。因为,带路的赵国公子告诉他,栖霞岭就在前方十里之外,一刻钟之后,就可以全军登陆了。

    风帆尽起,甲光蔽日。前后战船上的两万多南汉水军,已经都接到了将军的命令。眼看马上就要真正踏上赵国的土地,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急于去战斗的渴望。因为此前他们都已经得到过承诺,龙城攻破之日,可任其劫掠一日,所得财富,尽归自己所有!这样的鼓励或者说是诱惑,没有人能够拒绝。

    看着前后左右战船上刀甲林立的场面,楚凉生默默地系好了被风吹乱的披风前襟。这领绛红色披风,是他所爱的那个女子一针一线所缝制的。如果一会儿注定要战死的话,他希望能够裹紧它,在她残留的牵挂中死去。

    可是,已经渐渐可以看清楚那山岭林木的轮廓了,为什么还察觉不到丝毫的动静呢?楚凉生的心忽然收紧了。他惶惑的四面观望着,希望可以看到一点点伏兵的痕迹。然而,江面空荡,山岭寂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凉生公子,前面这就是栖霞岭吗?”

    “是的……。”

    “江水平缓,岸边开阔,果然是一处大军登陆的好地方。哈哈!传令下去,现在准备开始……。

    威风凛凛的南汉名将白楚拔剑在手,指着北岸的方向,命令先头部队的战船开始靠岸登陆。只是他最后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前方左侧高处的山岭之间传来。

    白楚微微一愣,他举剑的手停在半空中,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似乎时间稍微停顿了一下,在这空荡的山林和江水之间,那一种清脆悦耳却又婉转悠扬的声音,便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即便这些手中拿着武器的南汉将士们大多都是一些只懂战场厮杀的汉子,可是在此时此刻,却也觉着这种音乐声音竟然如此动听。它与这世间所有乐器弹奏出来的都绝不相同。

    公子凉生心中大震。这战船上的所有人,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什么。在记忆中,他有一次进入宫中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种音乐之声。那个被所有人称为纨绔公子的家伙,当时就站在假山凉亭上,白衣飘飘,手挽长笛,引得一众宫中侍女们全部是花痴的模样……凉生猛然抬起头来,难道是他亲自来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婉转悠扬的声音忽起高调,像是平缓的水流忽然遇上了巨岩,裂石穿云,惊涛拍岸。随即,第一声战鼓,就在这长笛声中终于重重的敲响了!

    “不好……有伏兵!”

    即便是先前并不懂得那曲用长笛吹奏出的《十面埋伏》中所蕴含的杀意,可是当战鼓敲响的时候,如果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这些南汉将士就全是白痴了!

    随着有人大声喊出这句话,眼前那一副如同水墨丹青般的平静画面,忽然就开始起了变化。只见栖霞岭上升起的大旗猎猎飘扬,旗角之下,有人正收起长笛,居高临下往江面上看过来。而在那面旗帜的旁边,一字排开好几面战鼓,隐约可以看到,光着膀子的壮士正奋力击鼓,发出战斗的号角。

    “将军!快看那边半山坡上!骑兵……是赵国的骑兵!”

    听到身边校尉的惊呼,心中警兆大升的白楚连忙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只见栖霞岭邻着江面的半坡之上,精锐的骑兵开始从隐蔽的山林间一队一队排列而出,很快就摆好了战斗冲锋的队形。他意识到中计,先顾不得其他,急忙传下将令。

    “命令所有战船不要靠岸!直接顺江而下,先离开这里……!”

    然而,他的命令还没等传达,已经有人急急忙忙又来报信了。

    “将军,不好了!先锋船回报,前方江面都被巨木和铁锁拦截住了,已经无法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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