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刚刚过去,身穿黑衣的江松果然如约归来。楚凉生依然在秉烛以待,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龙城内外都戒严了。龙骑军在日夜不休的巡逻,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公子,我们今夜就出龙城吧!”

    “好!一切拜托师傅。”

    凉生站起身来,摘下了柱上的宝剑,随着江松走出藏书楼,在离开之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府邸。也许,有一双女子温柔的眼睛正在暗处充满牵挂的望着他。满腹柔肠,就此斩断!他轻轻挥了一下手,两道身影就此消失在黑暗中。

    龙城夜色,像墨染一般漆黑。这座天下著名的王城,在悲伤中陷入沉寂。在后半夜的时候,连绵不绝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大多数人都在疲劳中沉睡过去。在这夜里不眠的,也许只有那些无尽的野心,或者是伟大的雄心!

    锦祥宫福寿殿,长明灯彻夜不熄。在这里为赵王守灵的楚江眠,与人对坐长谈,从傍晚时分一直到了现在。他已经几次想要让对方的两人休息,可是他们却要坚持在这里守着大王灵位,直到天明。

    这两位趁着夜色而来的人,如果被外面的人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国最富盛名的两位宿将,郑廉城与苟无恤!

    在过去这些年里,天下人都知道,赵国军中名将辈出,十分厉害。而若论起最近的几十年,无论是功勋还是名望,在赵王楚烈麾下,最著名的是四个人。那就是元戎、费义、郑廉城、苟无恤。这四个人里面随便选出一个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名将。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都年老体衰,不复当年的英勇,但说起他们的英雄事迹,赵国民众都如数家珍,为之自豪不已。

    郑廉城和苟无恤早已经卸甲归田好几年了。赵王楚烈专门给他们在城中修建了府第,以荣养晚年。本来以为再也不用劳动他们出山,可是当赵王逝去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不约而同找出了蒙尘的铠甲,擦亮生锈的宝剑,走出府门,义无反顾的走进了龙城街头的风雨中。

    他们进入锦祥宫的目的很明确,除了悲伤于赵王之死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听说赵王所立的不肖子想要在这紧要关头撂挑子不干了?两个老将仗剑直入福寿殿的时候,几乎是怒发冲冠。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楚江眠,先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再说。

    只不过,眼前所见有些出乎意料。满眼皆是黑白颜色的肃穆宫殿中,楚江眠一身白衣,正平静的坐在灵柩之前,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很久了。

    两员老将看到大王之灵,禁不住老泪纵横,心痛如刀绞。他们先顾不得训斥楚江眠,早已经哭倒在地,泣不成声。

    先不论君臣之义,只说昔日共同并肩作战,血染沙场数十年的生死之交,如今阴阳两隔,生死陌路,又怎不令人痛彻心扉,涕泪横流呢!

    “逝者已矣,两位伯伯且请节哀吧!父王生前,曾经多次与我说到几位老将军都是国之重宝,叮嘱我千万要善待!如果你们因为过于伤悲而损坏了身体,又将置小侄与何地呢?”

    楚江眠起身上前,想要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神,看到他们如此悲伤,又禁不住有些乱了起来。

    却不料,两人不仅不领情,反而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怒目而视。而脾气暴躁些的苟无恤更是直接一口唾沫就喷到了他的脸上,用手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难成大器的纨绔子!大王历尽无数艰辛才带领着将士们开拓出的这片江山社稷,难道眼睁睁就这样看着败坏在你的手上吗?平日里大王和我们老兄弟几个说起你时,都是暗地里的夸奖赞誉。可是却没想到,他尸骨未寒,你就躲在这里当起了缩头乌龟。你、你、你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心血,又如何对得起无数人对你的期望呢!”

    这老头子在年轻的时候,杀场冲锋无人敢挡,那是属于手起刀落就杀人的主啊!如今虽然老了,可是脾气却老而弥辣,这一顿大骂下来,丝毫不留情面。说到后来,想起那些艰苦岁月,更是老泪纵横,怎么止也止不住。

    而郑廉城虽然脾气稍好一点儿,不会这么冲动。可是此刻也是面目不善的看着楚江眠,谁也不敢保证,待会儿气急之下,他会不会直接挥老拳把这位王子饱揍一顿呢!

    守在门口的白夜和慕容离城,忽然看到这两个老家伙想要对王子殿下不利,他们心中大怒,就要纵身过来。然而,楚江眠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管。他自己神色平静的擦干脸上的唾沫,对两位老将从容说道。

    “两位伯伯稍安勿躁,可否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容我把几句话说完后,再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就当着我们两个人的面说清楚……哼!想要巧言令色蒙混过关,却是连门儿都没有!”

    郑廉城拉着苟无恤气咻咻的坐下来,两个人就在这儿盯着楚江眠,看他还能怎样狡辩。

    楚江眠苦笑着坐在他们两个的对面,把亲自给他们准备的茶水推过去。在此之前,他并不确定这两个早就卸甲的老将会不会来。但半个时辰之前,当他接到千机阁谍士传过来的消息时,他便准备好了一切,在此恭候。

    “两位伯伯可能也已经听说了吧?元戎将军不幸阵亡,赵军大败,五路围攻赵国的大军,正从四个方向而来。而父王新丧,龙城人心慌乱,这内外交迫的局面,恐怕已经是赵国百年以来最危险的时刻了!”

    郑廉城和苟无恤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虽然已经不过问军政大事,可是赵国局势危急如此,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而他们之所以连夜进宫来,除了兴师问罪之外,如何想办法破解赵国所面临的危险,更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局势危急,不必多说,我们都已知道的很清楚。殿下也不要太过忧虑了,只要你能挺身而出,不畏艰险的接过大王所留下的这副重担,我们虽然老朽不堪,却也可以用这最后的一口气助你一臂之力!想我赵国男儿,从来慷慨壮烈,只有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郑廉城手抚几案,目光炯炯的盯着楚江眠的脸,这绝不是他故意做出高姿态。自从他披上铠甲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副老骨头,如果真的要倒下,也要倒在激烈的战场厮杀中,烽火烈烈处!而苟无恤当然不会落后,他拍着胸脯,拔刀插在地上,立下了为国征战,重新披战袍上战场的铮铮誓言!

    “两位伯伯请放心吧!我楚江眠今夜可以当着父王灵柩发誓,此战绝不退缩!我要用他留给我的弓和剑,把所有进入赵国境内的侵略者都杀个片甲不留!若言不对心,有违此誓,便如这支箭一样,他日身首异处,不得全尸!”

    楚江眠站起身来,伸手从案边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咔嚓”一声就折为了两段!当场以死立誓,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誓言了。

    两位老将军肃然动容。郑廉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

    “你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只要你有这样的决心和态度,不管形势败坏到了怎样的地步,我们都会坚决支持你到最后的!”

    “殿下尽管放心!别看敌人势大,我们赵国的将士一旦被激发起战斗意志,就算是面对再厉害的敌人,也绝对不会屈服。老将虽老,尚可食肉十斤,提刀上马,冲锋杀敌不落人后!”

    苟无恤性子急躁,当即就要起身出宫,回家去准备。却被楚江眠一把拽住,把他重新摁坐在几案边。他稍微理了理头绪,看着长明灯燃烧的光芒,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自信。

    “两位伯伯为国为民之心,日月可鉴!江眠代表赵国民众,无尽感激!不过,哪里能够用的到你们再去上阵厮杀呢?如果你们愿意留在这里,那就好好的看着,在十天之内,小侄必让来犯之敌灰飞烟灭、片甲不还!”

    郑廉城和苟无恤两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他们惊讶的看着楚江眠,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他刚才所说的这些话。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大体了解了敌国来犯的情况。五国攻赵,四方夹击。其中秦、魏大军十三万,燕国军队六万余,齐国三万多,南汉二万余水军战船,总共加起来有二十五万之多!而赵国现在全部的军队,也不到二十万。在西线大败之后,想要守住这四面的防线也难,就更不要说在短时间内取得胜利了。

    “殿下,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切不可信口开河啊!”

    郑廉城皱起眉头,作为经验丰富的一代名将,他自问难以支撑当前大局。至于说十天之内破敌取胜,那除非是战神重生,天将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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