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君溯身上这件翠色的衣裳,瞧起来青葱嫩绿的,往她这儿一扑,染上一身的黄沙,那不得跟抹了酱的嫩黄瓜似的,还有个瞧吗?

    “我一个鲁男子,哪有那么多说道。”柏君溯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掀起袍角直接坐在地上,回身靠住树干,仰头闭眼神态自若悠闲。

    或者是因为对白若的‘秘密’和‘真性情’了如指掌,柏君溯在她面前难得的直率了些,偶尔也会露些本性,‘装’的不那么严重。

    “刚才说什么八千两呢?”他好奇的问。

    按他平时的性情,这种明显带着钱,一听就是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事儿!哪怕想弄清楚,他也绝对不会问出口,婉转点总能打听到,可在白若这儿,他却没想旁的,直接就问了。

    潜意识里,他觉得白若跟别人不一样,这样性情的女子,不会瞒他,也不会跟他玩儿虚的,更不会明里恭维暗里却瞧不起他。

    真要是觉得不好,直接弄死就得了,你看她淹人淹的多痛快,明显业务很熟练嘛。

    “哦,你说那个啊,是我爹,知道我要跟你走了,怕我在京城吃亏,给了我八千两银票,让我有什么事就拿钱砸出路来。”果然,白若也非常豪爽。

    “八千两?不少啊!”柏君溯的语气颇为羡慕。

    八千两银子,对柏君溯来说,是他五皇子府约莫两年的用度,不算小钱,但也没到羡慕嫉妒恨的地步,但这个衡量,是以居于京城,他皇子身份,府中下人两百余来算的。

    以白家小县城商人的阶层,在是首富,八千两也起码要掏小半家底出来。

    他可是查过,白家还有三个儿子呢!

    给银子或许不能完全代表疼爱,但掏小半家产资助一个女儿,最起码也表示了重视之意。这种重视,让一个成亲十年还没入朝的二十四岁光头皇子怎么不妒啊!

    “别小看我家,哪怕不是跟你,我的嫁妆都有八千两。”白若哼笑:“我爹说了,好男不吃分家饭,我哥哥弟弟想要家产,自己挣去,家里只给他们留赶考安家的银子。三个兄弟,一人得一成产业,父母留下一成。剩下我和妹妹,一人独占三成,爹爹说,女儿娇养,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不能看顾在眼前,万一日后有个难处,有银子在不砸手。”

    这就是白再松的处事风格。

    当然,也有因为俩闺女嫁娶情况艰难,多给嫁妆以求佳婿的意思在里头。

    “你家人到是难得,你哥哥们竟不嫉恨?”柏君溯表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谁家不是把家底留给儿子,女儿零碎打发些啊,像京里那些世家,女儿陪嫁一万两,儿子至少就有一百万两的家底,白家这是什么神奇的画风?

    “哥哥们说了,爹娘的家业,爹娘挣的,愿意给谁就给谁,他们想要,自己会去挣,不跟妹妹抢!”或许是因秦百香带给孩子们的人际逆境,白家兄妹感情一直都非常不错,是富人家里少有的团结和睦。

    “你们兄妹感情如此深厚,这还真是少见。”柏君溯见惯了京城里为了家产爵位撕逼撕裂的人家,自身也有深刻体会,白家这样的情况,到让他难得真心的发出感慨。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一母同胞,一个娘底下长起来的,跟旁的自是不同。”白若忽然一笑,似有意似无意地说。

    柏君溯神色一动,他也是有亲兄弟的,小他一岁的六皇子就是李妃所生,他的亲弟弟。不过,这个弟弟自小霸道,跟他相处的还不如旁人。可是,十一皇弟也是李妃所生,到是爱跟在他后头,哥哥哥哥的叫,这两个弟弟都是跟他一母同胞……

    六皇弟处的不好是因为他们从小不在一处?十一皇弟……他出生那会儿昌帝德改规矩,皇子五岁进西五所,那时候十一皇弟刚挪出来,六皇弟性子又顽劣不爱带孩子,他和十一皇弟住在一处,到是结结实实的处了好几年……

    西五所住了那么多皇子,他也就是跟十一皇弟处的还好,别的兄弟里也是同母的亲近些,看来,同胞的果然不同隔母的,六皇弟那种……是特例吧。

    柏君溯若有所思。

    白若则抿着嘴儿,似笑非笑的看他。

    两人在树下,不知不觉得靠到了一起。

    “五殿下,白姐姐,奴婢在那边儿林子里找到些新鲜果子,尝起来到还甘甜,不如进些解解干涸吧。”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树后转出来两个美人儿,娇娇怯怯的走了过来。

    ☆、第十八章

    两个美人儿,一个穿着淡青绣云纹纱袍,梳堕马髻坠绿宝石流苏簪子,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流苏一摇一晃,身型削瘦,似有些弱病不足之症,但仔细一观,却别有一番风流别致之意。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年纪,穿杏黄撒花罗纱,小小的瓜子脸上坠着一双杏核眼儿,琼鼻樱口,齿如扁贝,梳着一对小小的双环簪,在俏皮童真之余,竟还有几分艳丽之感。

    这两人身上都笼着一股淡淡的水气,脸色温润有光泽,看起来就是仔细梳洗收拾过了。

    一左一右,一淡青一杏花,娇怯与俏丽,两种完全不同的美,虽无法跟白若相比,但如今这两人描眉画目,梳鬓换裳,而白若黄沙扑面,满身灰尘,两下一比,还真夺了白若几分光彩。

    两人端着雕花红漆的小食盒,上摆几颗樱红色还带着绿叶和水气,一看就很爽口的不知明野果,莲步款款的走到柏君溯和白若身前,满面娇羞地福身行礼:“给五殿下请安,白姐姐有礼。”

    当日县衙二堂前跟白若套近乎的三个美人儿,团儿脸的富商女被挤下去了,柏君溯只带了眼前这两个好歹算是官家出身的。

    典史家的柳氏如眉,弱质纤纤,县丞家的韦氏蔓儿,娇俏童趣,各有各的特色。

    “不必多礼,起吧!”见这两人过来,柏君溯马上挺直腰背,脸上挂起‘标志性’的温和微笑。

    “谢五殿下。”两个美人面色粉红地娇声谢恩。

    “殿下,这一路风尘扑面,炎热难当,我和柳姐姐无意间寻到些野果子,不算难得之物,却也甘甜,特进给殿下解解口泛。”韦蔓儿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双手将樱红色的不知名野果捧到白若铺的布卷上。

    柏君溯低头看了一眼,笑的玩味。

    既然敢带出来,他自然将这两人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典史家的柳氏,县丞家的韦氏,从身份算起来,相差无已,但那柳氏年已十七,而韦氏却只有十三!按年纪阅历看,一个已是为母之年,一个却还能勉强说是个孩子,但这两人之间,却明显是以稚龄的韦氏为主。

    同样是献殷勤,柳氏落在后面,神色却很平静,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看韦氏的眼神也很平常。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硬生生抢出头却还能让同行人心甘情愿的信服,到是不简单。

    本来就是准备送给太子的人,现在看来反而有了点意思!柏君溯看着这两人各俱特色的美人儿,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你们这果子?我怎么从未见过?”没等到柏君溯说话,白若忽然开口。

    “只是些野林中的野果子,并不知名,解渴的野趣儿罢了,白姐姐家有朱陶之富,从小炊金馔玉,不认得也不奇怪。”韦蔓儿面上谦恭的回,眼中却闪过一丝嫉恨。

    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处境,白若抢了先机就算了,可这行路上的三天中夜宿之时,五殿下也从不找她们,落脚驿站,她和柳如眉宿在一间窄小的下房,而白若却能住进五殿下的上等房中。

    她们俩人,连喝的水都得自己去厨房打,而白若呢,四个人给她抬洗澡用的水桶。

    就连中午歇息这点时间,五殿下都坐在她旁边,跟她说笑!而她们俩呢,想过来搭话献个殷勤还得漫山遍野的找果子!

    都是一样的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难道日后进了府,她也要被白若压在下头吗?一个下贱妓人的女儿,凭什么?

    谦恭地表面下,韦蔓儿的心像是火烧一样的愤怒着。

    柏君溯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讽刺,最讨厌这样儿的,有恨有怨,要么彻底藏下去,要么直接反抗出来,半露不露还能让人看出来的……道行这样浅,竟敢装到他面前,真是太碍眼了!

    总是能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哦,野趣儿!”白若不可置否的‘哦’了声,然后,黛眉一挑,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夹起个果子举到眼前:“这东西?!连进到我这样商人之女跟前都不配的‘野果子’,你们凭什么敢送到皇子身前?”

    面色一变,她扬手把那果子砸到韦蔓儿脸上,讽刺的骂道:“这种入口之物,你们还真敢往上进,想献殷勤想疯啦?万一把皇子吃坏了,你们填命吗?”就是填,你们填的起吗?一百个你们也抵不过人家皇子一个吧!语中嘲弄之意不需言表,全挂脸上了!嚣张的几乎让人想给她一耳光。

    “这种诛心之言姐姐怎么能随意说出口,这果子我和柳姐姐都是用过了无事后,才敢献给殿下的。”韦蔓儿被果子掷到脸上,疼的一缩,却也顾不上了,连忙张口反驳。就算明知道白若所说的全是为了打压她们,不让她们在皇子面前出头,但韦蔓儿依然不敢随意对待。

    实在是白若的语中之意太致命,一个弄不好,被扣上‘预谋犯上’的名义,她们可就完了,别说争宠,连命都不定能保住。

    “你们,你们能跟殿下比吗?殿下真龙之子,金尊玉贵,你们草介之躯,粗身健体,你们吃不坏,能代表殿下也吃不坏吗?”白若抱肘仰着下巴,那一脸的刻薄之相简直爆表。

    一旁,翠钗兴奋地满脸通红,握着拳恨不得上去帮忙,而翠环则低头捂脸,她家小姐这画风,根本就是白府过年唱大戏时,那个画着尖眉尖嘴儿专跟夫人做对,最后被赶出府的女反角儿啊!这语气,这神态,一模一样不打折,妥妥的仗着背后有人就打压良善的奸妃即视感!

    被仗着的那个背后之人——柏君溯放松肩膀,靠住树杆,露出男神地微笑,表情淡淡的看着这一幕。

    “你,你,这……”韦蔓儿吱唔着,脸色涨的微红,这话无耻的她根本没法接,明知道狗屁不通也没的反驳。

    “这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敢往殿下嘴边进,吃死了殿下你们负责啊!谨慎两个字你们不会写,找死两个字总认识吗?”没忘了柳如眉,白若粗暴的横扫千军。

    小姐,慎重!您刚才还稍带上了五皇子!翠环捂着脸,从指缝儿中透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韦蔓儿和柳如眉茫然对视一眼,脸色苍白的呆立在那儿。

    而那位,仿佛很容易就被点乱七八糟东西‘吃死’的五殿下,依然很男神范儿的,表情淡淡的装雕像。

    “你,呼!”韦蔓儿死死地咬着牙,袖子下头地手攥的发白,指甲根根篏进肉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的怒火时明时暗,最后慢慢地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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