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这些权贵子弟的光,他们倒是也看到了传说中的骊山雪景。
    确实好看,唐中元心道,他只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的雪景,思来想去,也只有“好看”二字可以说说了。
    相比于自己,显然雪景要好看的多,这一点,唐中元自忖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在这位徐大人眼里,这雪景似乎没什么意思,还没有同他说话来的有趣。
    那来看雪做什么?闲得慌吗?
    确实挺闲的。
    “真是无趣。”眼见唐中元没什么话的样子,徐和修感慨了一声,道了声“无趣”之后便向人群望了过去。
    不少人穿着广袖翩跹的袍子在雪地里走动,瞧着倒是好一副“仙家做派”,若是不走一段便回来烤烤火什么的便更有说服力了。
    观雪台那里已经开始准备了,对于不少讲究的权贵子弟,看雪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挥笔作丹青。
    落雪时节,红毯软塌,倒是颇有几分韵味。徐和修兴致恹恹的走上铺好的红毯上,寻了个软塌坐了下来。
    炭盆、暖炉其实已经备的很足了,可相比天寒地冻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手里抱着暖炉看向长桌边一字排开正在作画的几个广袖文人。
    “手都冻红了。”徐和修拿起手边的酒盏,轻抿了一口。
    温酒暖身,倒是不错。对吟诗作对这种事情,他向来没有多少兴趣,便自顾自的喝酒。也不知是哪家备下的酒,入口微甜的梅子酒,几杯下去,手脚立时暖和了,不过后劲也有些上来了,头脑有些晕了。
    徐和修打了个哈欠,敷衍的应付着前来同他打招呼的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公子,待到手边那一壶梅子酒喝空了,才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还得同族里的四堂兄说一声。
    这一次来骊山看雪,是被族里的四堂兄拉过来的,虽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架不住四堂兄的软磨硬泡再加上最近大理寺衙门清闲以及……呃,四堂兄送了只金砚台给他。没办法,徐氏子弟虽说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可手里的银钱,莫说长安第一等的权贵子弟了,就是二流甚至三流族中子弟手头都比他丰裕。
    有时候,就是想买个看得上眼的东西都要找解之借钱,真真是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那只金砚台彻底打动了他的心,他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只便是来了,也玩不到一处去,徐和修自忖自己也坐了一会儿了,算是对组织了这次骊山看雪的四堂兄的一个交待,可以同四堂兄说一声准备离开了。
    毕竟,砚台已经到手了,这走不走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四顾了一番,却没看到四堂兄的影子。
    徐和修皱了皱眉,走至长桌边一个抱着一只腊梅插花瓶的小厮身边,喊了声:“坤至。”
    正抱着花瓶让人作画的小厮被他这一声突然吓了一跳,人也蓦地一抖。
    “别乱动。”正低头作画的一位年轻公子当即喊了一声,而后瞥了一旁的徐和修一眼,蹙眉道,“我这副雪中落梅图画了快一个时辰了,他这一动,岂不是叫我前功尽弃了?”
    真是吃饱了撑着!徐和修冷哼了一声,抱臂看着那一身广袖衣袍,手脚冻得通红的年轻公子道:“薛怀,你要画梅花折腾自己身边的,我倒也不能说什么,只坤至是我四堂兄身边的,我徐家的人动一动关你什么事?”
    那个形容瘦削名唤薛怀的年轻公子当即冷下脸来,喝道:“你懂什么,若是耽误了我这画作……”
    “瞎吹什么?”一旁已经停笔抱上暖炉的青衣公子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这等作画天赋,哪个先生说过好的?”
    徐和修认得这位: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基的侄子虞是欢,书读的倒是平常,不过作画是作的真不错。
    也因着这一点,在国子监颇为自傲。
    薛怀脸色一僵,正要说话,那个抱着暖炉的虞是欢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画桌上的画扬了起来,扬声道:“大家快来看呀,看看薛怀这厮折腾旁人身边的小厮又画出了什么旷世名作!”
    正看着雪景发呆的唐中元是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哄笑声惊的回过神来的,而后转头本能的看向哄笑的人群。
    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公子手里举着一幅画正在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有股子蔑视的意味,而被众人围着站在正中的那个年轻公子脸色很是难看。
    是画的不好被人取笑了吗?唐中元心道。
    画的确实不好。徐和修看着画纸上的那几支腊梅,便是再不懂欣赏的都看的出来的不好,仿佛初初学画的孩子画的,笔法可称简陋,形韵更是惨不忍睹。
    可关键这薛怀并不是个初初学画的,他学了已有整整十年光景,徐和修在一旁看的叹了口气。他和承泽在国子监读书时这薛怀就在国子监学作画了,更是三番两次的拜访国子监的几位作画先生,折损在金陵的那几位身上惹了人命的先生也在其中。可这些先生无一不是摇头拒绝,无他,委实是天赋太过一般了。
    换而言之,根本不是学丹青的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国子监里也不缺样样不行的子弟,这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薛怀的执着还是没少被人在私下说过。
    只是如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扯出来耻笑,饶是薛怀也是头一次。
    对着众人的嘲笑,薛怀狠狠的咬了咬牙,伸手对着虞是欢指了指,恨恨的撂下了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放狠话谁不会?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一些,薛怀跺了跺脚,连东西都未收拾,转身跑出了人群。
    这一跑便一直跑到了山道上,听着身后人群的哄笑声,薛怀狠狠地瞪向一旁的官差,道:“看什么看?我要下山,快备车!”
    被指着鼻子说了一顿的唐中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同身边几个官差走向一旁停马车的车道上。
    做官差的,又不是第一回遇到迁怒这种事了。
    待到薛怀走后,笑了一会儿的众人觉得没意思了,说了几句便也不提他了。
    徐和修这才对一旁抱着腊梅花瓶的小厮道:“坤至,我四堂兄呢?”
    坤至摇了摇头,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入目所见的众人中并没有自家主子的影子,他才着急道:“公子让小的在这里等他,他说要去别处看看去!”
    别处看看?徐和修听的一阵皱眉,道:“我没看到四堂兄的人啊!”
    人都在观雪亭这里,因着方便赏雪,自前朝就在观雪亭这里凿出了这片宽阔的观雪台,这样空空阔阔的观雪台上,要找一个人简直可说是一览无余了,入目所见的却没看到四堂兄的人。
    徐和修心里一急,正要去官差那里找人帮忙寻人,便听有人喊了声:“小徐大人。”
    转头望去,却是被几个人簇拥在人群中的虞是欢喊了他一声,而后对身边几个人说了几句,随即拨开人群向他这里走来。
    “小徐大人。”虞是欢朝他抬手施礼。
    虽然这位并不是他们诗画圈子里的人,但是再怎么谈风弄月都是需要族里那些在朝为官的巩固家族权势的。所以,对徐和修这等得了族里亲眼入仕的子弟,虞是欢倒是很客气。
    “徐四公子是去揽云台那里准备了。”虞是欢道,“待到晚些时候,大家要去揽云台的阙楼住下,这些事情由他负责。”
    徐和修哦了一声,恍然。
    揽云台要从观雪台这里再往上走一段路,而后过了联桥,便到了。
    “有官差跟着他呢!”虞是欢说着带着他走向观雪亭。
    从屹立崖边的观雪亭能看到修建在山中的联桥与联桥那一端那座四层的阙楼。
    虽说隔得有些远,又加上风雪,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一众守在联桥那里的官差还是能够看到的。
    徐和修哦了一声,转头对虞是欢道:“如此,我便不过去找四堂兄了。麻烦虞公子替我向四堂兄说一声,那几杯梅子酒下肚,有些不胜酒力,我便先回去了。”
    听着他的推脱之词,虞是欢只哈哈笑了两声,也没有勉强,道了声“好”。
    徐和修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向山道上走去。
    恰逢安排完马车的唐中元去而复返,徐和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劳烦这位差爷送徐某下个山,顺带回个家吧!”
    唐中元看了看天色,现在都申时了,待到从这里下山,而后送徐和修回家,天都黑了,嗯,当然,他的差事也结束了。
    知道他是特意点了自己让自己“偷懒”先走,唐中元忙应了下来,带着徐和修向停马车的车道走去。
    天色越暗,雪会越来越大,如他这等的下里巴人看不懂阳春白雪,也不想继续看了,还是回家吃饭睡觉来的更好。
    ……
    回到西馆,让人上了热茶,又上了糯米团子,裴卿卿欢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踢着腿一边捡团子吃一边同坐在桌边的乔苒和张解说话。
    案子什么的,她其实没那么大的兴趣。裴卿卿咬着豆沙糯米团子,道:“那个原小姐会回长安吗?”
    相比案子,还是吃住这种事情更重要。
    张解看了眼一旁捧着茶杯淡笑的乔苒道了声“会”。他的急奏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七日之后送到陛下手中,而陛下那里,若是反应够快的话……原娇娇大概会在半个月后离开山西路,回长安。
    “也不知道她图什么。”裴卿卿咬着团子,含糊的嘀咕着,“总觉得她过的苦哈哈的,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过的这么苦。”那位原小姐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这个人仿佛浑身环绕着一股子苦气,难受的不得了。
    其实细细算起来,那个原小姐比起乔小姐,手里有“生死人肉白骨”这么大的本事,背后又有那个厌弃乔小姐的原家在鼎力相助。要名有名,要钱财有钱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愤愤不平?
    乔小姐可比她累多了,每日都要去大理寺赚钱财养家什么的,这些那原小姐生下来就有,也不知她这般怨什么?
    咬着团子,裴卿卿百思不得其解。
    乔小姐跑山西路是不得已,那原小姐作甚一定要跟来?
    “这里只有豆沙团子,我还想吃芝麻团子。”两只团子下肚之后,裴卿卿扯了扯乔苒的衣袖,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个想法倒不是什么难事。一句话的事,乔苒笑了笑,转头叫来那个名唤倩娘的管事侍婢道了声。
    倩娘当即便笑着应了声“是”叫了两个侍婢去小厨房准备了。
    待到倩娘带着两个侍婢离开之后,乔苒才收回了目光,顺手揉了揉裴卿卿头上的团子,道:“过几日带你去街上逛逛。”
    相比裴卿卿的激动,张解倒是冷静了不少,他只看向乔苒,有些犹豫:“城里很危险。”
    乔苒沉默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呆在行馆也同样危险。”
    古将军和赵大人是在行馆里遇刺身亡的,便是抓住了一个刺客,焉知对方不能来第二个第三个?
    “不解决发号施令的脑袋,便永远会有手脚扑上来做事。”她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摇头道,“没办法啊!”
    她是当真没办法,只能来做这件事。甚至把原娇娇送走,其实也是在做一件好事。
    “虽然那时她动手杀了原二爷是算计我反被算计了,可总也是帮了我一个忙。”乔苒笑了笑,渐渐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如此,这个情我就领了。这一次把原娇娇送回去,算是还了这个情吧!”
    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到了,原家竟然想凭着“一己之力”把原娇娇推上来为陛下办事。
    想取她而代之,作为对手有这个想法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山西路这件事还当真不是远在长安便能出谋划策决定的。
    况且,她做的事并非无可替代,就算原家不出手,为陛下办事的人从来不缺,不同的只是能力高低而已。
    她这条路,从来都是不好走的。
    相比她而言,原娇娇的路却是一条除她之外无人能走的大道。这样一个“神医”,无人能够取代。
    手里有原娇娇这张底牌就算不能保证一定能胜过她,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原家至少不会输的很惨。
    你看,从一开始,她其实就比原娇娇要艰难的多。
    原家却连她这条路也想让原娇娇占了。
    这真是想走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想到这一句现代世界的笑话,乔苒就忍不住摇头。
    可惜这条路的规则,并不是原家说了算。
    原娇娇的神医可以说是“天赋”使然,但若想在这条路上也造出一个“天赋”,原家未免想太多。
    真的便是真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便是原家上下一心想要帮忙,可事情瞬息万变,临到重要关头,远在长安的原家又要如何在千里之外帮忙?
    陛下给了原家这个机会,自然也要看到结果。结果却证明原娇娇根本不足以应对山西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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