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将军,你方才说姑臧乃是苍蘼皇帝让与你们单于?不知郁将军口中的苍蘼皇帝是谁,他的话又能不能作数?”

    “当今苍蘼皇帝,自然是蹇横!他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亲口承诺怎不能作数?!”

    “将军莫非亲耳听到他承诺,又或亲眼见到两国文书?”

    “那倒没有!”

    “好!那蹇横既是金口玉言,若他当着将军之面亲口说出自己并未许诺要将姑臧让与你们龙方,又当如何?”

    郁广都笑了笑:“蹇横并不在此处,我们如何听他亲口说话?世子这是要如何赌法?”

    “郁将军只须回答我的问题。”

    郁广都心中思忖:若他狼骑继续攻城,只怕我军支撑不到明日。依单于安排,那蹇横此刻只怕已被我龙方伏兵狙杀在归国途中。即便侥幸逃脱,也该回到国都之中苟延残喘。听这金人辅口气,却似乎能顷刻间将他带至此处,这如何可能?还有那蹇横毕竟一国之君,说过之话总不至于抵赖吧。

    “若他此刻亲自来至此处,对我说他并未许诺要将姑臧交于龙方,我今日便将姑臧归还与你。但你需确保我这数万龙方儿郎性命无虞。”

    “郁将军此言当真?!”

    “若他不能亲自来至此处,又或者来了此处说出他确实有过承诺,世子是否即刻退兵?”

    “那是当然!”

    “好!我今日便与世子赌上一场。”

    金人辅自怀中取出小刀,在虚空中轻轻一划,空中现出黑洞。

    数条黑气如触手般将一人自黑洞中托出,正是蹇横。

    郁广都与宇文追俱吃得一惊:蹇横怎会从这黑洞中现身?

    定睛看时,蹇横面无血色,双眉低垂,双眼似睁还闭,浑身也似没有了筋骨般软搭搭。

    “蹇横!”金人辅召唤。

    “是!”那蹇横回答。

    “你是否许诺要将姑臧交与龙方?”

    “朕从未许诺!”

    不对,这蹇横似乎早被他控制,怪不得他要与我以此为赌!郁广都心中一个激灵。

    “郁将军,你可听见?”金人辅问。

    “世子还真是费心了!”郁广都哈哈一笑,“也不知世子何处弄来这么一个与蹇横生得颇有几分相似之人,诓骗在下。”

    “蹇横,”金人辅似乎早料到郁广都会如此说,“取出你的‘金骨乌’!”

    那蹇横只低着头,手一挥,“金骨乌”飞出,在半空之中呼呼旋转,金珠发出慑人声响。

    “郁将军,这‘金骨乌’总不是假货吧!”

    见到蹇横独门兵刃,郁广都心知那便是蹇横本人了,但他又怎愿如此便认输。

    “世子做戏做得还真像,连这伞都做好了!”

    “郁将军,你若还是不信,且看看这是何物?”金人辅手一挥,一物疾如闪电射向郁广都。

    郁广都本能一躲,那物却在他面前不到一尺处陡然停下。

    郁广都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手法,如此诡异。

    仔细看时,那乃是半块虎符,在月夜中泛起乳白色氤氲宝光。

    “此乃昆吾山龙涎玉制作的苍蘼兵符,无人能够仿制,如此蹇横总不会假了吧!”

    郁广都其实已完全确信那人便是蹇横无疑,却仍是不愿松口:“待我亲自问他!”

    “蹇横,当日你答应我龙方单于,以姑臧十六郡换我自西南退兵,好让你腾出手来调理苍蘼内政,可有此事?”

    那蹇横头也不抬:“并无此事!”

    “你堂堂一国之君,可不能信口雌黄,言而无信。”

    “朕并未骗你!”

    便在郁广都无计可施之时,身旁站起来一人,正是宇文追。

    “蹇横,你看清楚了,我是何人?”

    “宇文将军,你不是已经为国捐躯了?”

    “只许你在这里骗尽天下人,便不许我宇文追也骗你一次?”宇文追冷笑一声,“当日便是你亲自修书,令我将姑臧城防移交给呼延犽牙。你竟不记得了?”

    “宇文追,你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分明是你将这姑臧拱手送给了龙方,却赖在我的头上。”蹇横依然低着头,连看都不看宇文追一眼:“不然今日你怎会站着这城楼之上,与那龙方将军并肩而立?”

    “你!”这蹇横非但言而无信,还要血口喷人。军中来往书信,皆是阅后即焚,手头并无实据,宇文追一时气结,直恨不得飞身下去将这蹇横的肉一块块咬下来。

    “啊!”只见他一声暴喝,弯弓搭箭,“噗嗤”一箭射向蹇横。

    这一箭乃是他极度愤怒之下发出,众人听到弓弦声响时,那箭已到了蹇横眉端。

    “你个弑君篡位的小人,还有什么颜面说人卖主求荣?!”宇文追一声大喝。

    那箭到了蹇横面前,竟停在半空,眼见着箭身因为受到巨力一点点扭曲、粉碎、掉落,却再无法前进一寸,就好似蹇横身前横着一堵透明高墙。

    宇文追与郁广都俱吃了一惊。却见金人辅手一挥,黑洞合上,黑气又将蹇横送回洞中。

    “郁将军,我金人辅乃是爱才之人。两位指挥若定,击退我狼骑三轮攻击,我方愿与将军赌上一局。”金人辅叹了口气,“而今看来,似乎两位并不愿与我将这赌约继续下去。那好吧,便当我没有来过!”

    他转身要走,那头狼立时发出一声长嚎,群狼又开始磨牙擦掌,目露凶光。

    “慢!”郁广都大喝一声,“我郁广都愿赌服输。只愿世子亦能信守承诺,确保我城中龙方兵士性命安全。”

    “郁将军,”宇文追在身后喊了一声,郁广都却似乎没有听到。

    金人辅停住脚步,呵呵一笑:“郁将军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金人辅给将军半晚时间,明日卯时我们交接城防。龙方兵士我绝不为难!”

    “好!”郁广都转身下令,“打扫战场,安顿好伤病员,清点物资,明日卯时城防交接。”

    又回身向宇文追深鞠一躬:“宇文将军,广都对不住了!目下这形势,我不能将这数万龙方好儿郎白白葬送在这异国他乡。”

    宇文追叹息一声:“将军毋复多言,追明白!”

    “谢宇文将军体谅!只是姑臧一去,将军却要想想接下来去往何处了。”

    “我便与将军同回龙方吧!”

    “将军若愿去往龙方,乃是最好不过,广都这数万残兵便拜托给将军……广都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毕,只怕此番不能与将军同去。”

    宇文追听他口气,心中有些诧异,正欲详问,郁广都打断他的话头,行了一礼:“距卯时不过一两个时辰,军中事务冗繁,恕广都不能陪将军说话了。”

    “无妨,日后到了龙方有的是机会!”宇文追还礼。

    郁广都转身匆匆去了,宇文追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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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凌晨,龙方军队集结完毕,兵士互相搀扶,竟无一人不是伤痕累累。

    郁广都站在城头,看着这些数月来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青年子弟,眼圈不觉有些发红。

    他转过身向着金人辅喊话:“世子,如今这姑臧便是你的了!我龙方兵士出西门,你的狼骑自北门入,两不侵扰,你看如何?”

    “便依将军所言!”那金人辅满面笑容,轻松答应。一挥手,身后狼骑开始往北门移动。

    待狼骑退尽,龙方士兵开西门,徐徐而出。

    “宇文将军,拜托了!”郁广都又向宇文追行礼。

    行礼完毕,竟又向西南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宇文追心中诧异,正要上前,被郁广都抬手制止:“宇文将军,广都来这姑臧之前,与家父曾有过约定,若这姑臧丢在我的手上,我便再无脸回去龙方。今日广都便与将军永诀了!”

    “郁将军,”宇文追未曾料到会是如此局面,闪身而上欲要阻止,“留得青山在……”

    郁广都似乎早料到他会要阻止自己,惨然一笑,往后疾退。他的身后,却是十数丈高的城墙。

    “不——”宇文追伸手去拉,哪里拉得住这有心求死之人。

    郁广都便这样直挺挺摔了下去,“啪”变成一滩肉泥。

    宇文追站在城墙之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唏嘘不已。

    “可惜了!”竟是金人辅,不知何时已来至他的身边,“郁将军乃难得一见的将才,却执泥于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

    金人辅叹息连连,抬头看着宇文追:“不知宇文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已受郁将军之托,要将他这数万兵士带回龙方。”

    “哦,”金人辅盯着宇文追双眼笑了一笑,“只不知宇文将军对苍蘼上将军的位置是否有兴趣?”

    “什么?”宇文追心中一震,已变了脸色,“苍蘼上将军?!世子莫要说笑。”

    当初蹇横做那上将军之时,宇文追便无数次扪心自问:宇文追,若是你有朝一日你成为了苍蘼的上将军、权倾朝野之时,你会怎么做?

    见他如此,金人辅笑了,又自怀中取出一方玉印:“此乃苍蘼天子印信,我金人辅日后便是苍蘼的王!区区一个上将军的职衔,若宇文将军有兴趣,你即刻便可走马上任。”

    金人辅手中现出一物,又是那兵符:“此后苍蘼兵马,将军皆可调遣!”

    事发突然,宇文追有些恍惚。

    见那玉印兵符,听他说话,金人辅那蓝灰色眼睛中竟似乎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不知为何宇文追的膝盖便软了下去,“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好!”金人辅将他扶住,“上将军请起!”

    起身朗声对西门外龙方兵士说道:“宇文将军已受拜为我苍蘼上将军,尔等自回龙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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