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觉得:那些官场和医界前辈的某些套路还是很有道理的。得让皇帝知道其中的凶险,才能一方面明哲保身,一方面显得自己有手段。

    若让皇帝误以为此事寻常,那岂不显得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剖腹产手术太没有价值?!

    隆正皇帝的确有些扫兴,但元春的确有言在先,而且元春也不是他可以演示什么叫“天子之怒”的对象。他只得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带着担忧和烦躁的心情,与皇后一起回懿和宫了。

    刚刚出生的十八皇子,没有意外地被交给了贤妃照看。

    而临驿公主,皇帝暂时没精神来审她,只吩咐皇后娘娘好生叫人看着,明日再问。

    小年之夜,就在这样一个混杂着各种悲喜的气氛中,悄然离去。

    第二天,元春又给婉贵人行了一次针,又去为新生的十八皇子诊了诊脉以后,便有皇后宫中的太监传来皇帝口谕,让她去一趟懿和宫。

    在懿和宫的正厅里,隆正皇帝坐在首位上,沈皇后坐在皇帝下首。见到元春进来,皇帝十分客气地赐了座。

    沈皇后笑道:“请贾尚医来,是有一事想问一问尚医:前日十七皇子突然卧床不起,连昨日的小年宴都没有参加,不知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元春心道:沈皇后问十七皇子的病情,是想清算临驿了吗?真是普大喜奔!

    她便乐呵呵地实话实说:“十七皇子是得了低体温症……”用医学术语把什么是低体温症解释了一遍,又十分简洁地用皇帝皇后都听得懂的话总结,“一句话说:十七殿下险些被活活冻死!”

    砰!

    隆正皇帝一巴掌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却什么也没有说。

    沈皇后又道:“请尚医稍坐片刻。过一会子,怕还有问题想问尚医。”

    “是!”元春答应一声,就坐到那里旁观沈皇后审案。

    她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见他也完全没有反对自己旁听的意思。不由得想:这对至尊夫妇还真是不见外!揭这样的家丑,居然让我这样一个外人全程围观?!什么情况?总不可能是在为临驿的行为,隐晦地向我表达谦意吧?

    沈皇后已经传了寒香院的管事太监明瑟来回话。

    明瑟跪在地上,木着脸,原原本本地交待了十七殿下怎么打算化解临驿对贾尚医的敌意,怎么冒着风雪赶到怀山居去,想与临驿长谈,又怎么吃了闭门羹,被迫在风雪之中站了一个多时辰等等。

    临驿说的那些让他几乎气炸了肺的话,他更是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却没有再拍桌子。

    沈皇后又问明瑟:“十七身体不好,就算想找临驿长谈,也该挑个天气好些的日子。为什么在那样的大雪天里跑了去?”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明瑟早已得了自家主子的指点,便道:“殿下原想着临驿公主跟他并不亲近,性子又执拗些,怕公主不愿意听他说话,甚至不愿意让他进门。因此,殿下特意挑了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时候去,原想着公主会心疼哥哥以久病初愈之身,冒风雪而来,不忍心将殿下拒之门外。等进了怀山居,殿下便可借口风雪太大,在怀山居多呆些时候,或与公主围炉煮酒,或与公主品茗对弈。先说些高兴的事,等兄妹间亲近些了,殿下再劝解一二,或许公主就能够听得进去几句话。不曾想……临驿公主竟是那般铁石心肠……”

    元春扫了明瑟一眼,觉得他这个谎话可撒得相当高明。只不知他是自家想的,还是得了十七殿下的指点?十七皇子究竟为什么在那时候去怀山居,早已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他是得到了婉贵人想引蛇出洞的消息,想劝临驿收手。

    明瑟退下后,沈皇后又传了怀山居的管事太监邹祝。

    让元春觉得好笑的是:那个邹祝,居然穿着一身宫女的制服,脸也有些花!莫非这家伙变装去干坏事了?

    沈皇后便审问邹祝,逐一印证明瑟刚才的话。

    那邹祝居然并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招了:“……因为公主有严令,说不论是谁来了,都必须禀报过她、她同意后才能放进怀山居去。否则谁擅自放进外人去的,她就要了谁的命!因此十七殿下来的时候,奴才们就不敢擅自开门放殿下进去,而是飞奔去禀报了公主。公主便躲在大门后面偷瞧外面风雪之中的十七殿下,又让我们找各种借口回绝殿下,让十七殿下只能在风雪中等。最后殿下转身要走时,公主又追出去,在雪地里与十七殿下说了好一阵的话……”

    皇帝的脸色,已沉得看不到其他表情了。

    “怪不得连本宫到怀山居去,也要等你们开门。而你们那门后面,又总是‘被公主堆着许多杂物’,总要好半晌才能开得了。”沈皇后淡淡地笑了笑,又问邹祝:“公主那个严令,是什么时候颁下的?”

    邹祝抖了一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就是四个月以前,皇后娘娘闯进怀山居抓到了公主泡凉水,并且杖毙了公主的三个心腹之后……”

    沈皇后讽刺地笑了笑:“她倒是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可惜这份智谋,完全没有用到正道上。”她当初杖毙临驿公主三名心腹的根由,禁足临驿的理由,都已经向隆正皇帝禀报过,这时候倒不用再向皇帝多解释。

    邹祝把头磕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沈皇后又问邹祝,临驿公主与十七殿下说了些什么话?十七殿下看着脸色如何?

    邹祝就把两人的对话都学了一遍,又略有一点夸大地说明了十七殿下在怀山居外面挨冻的惨状。

    隆正比对着邹祝与明瑟两人的供述。虽然细节处略有一点点微小的差异,但正因为这样的小差异,才显得两人的供述真实可信。他可以确定这两人是在复述当时的话,而不是在背事先准备好的供词。

    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了。

    沈皇后不作丝毫评述,又问邹祝:“公主禁足期间,怀山居死了一个太监。报给宫正司的理由是:那太监偷偷吃酒吃醉了,倒在了雪地里睡着了,因而冻死了。实情是这样吗?”

    那个邹祝剧烈地抖了抖,说道:“不是!是那个太监是被公主用雪水浇透了全身,捆在院子里……活活冻死的……公主……公主说:要杀鸡警那个猴儿……敢不听话的、敢背主的,就是那个下场……”

    皇帝铁青着脸闭上了眼睛,用手指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很头痛的样子。

    “那昨儿晚上,你们又是怎么谋算的?老老实实交待了,本宫就不用刑了。”沈皇后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

    邹祝跟着临驿公主火烧婉贵人,被贤妃的人当场拿住。

    他自知已绝无生机,便想狠狠地报复一下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的临驿公主,让她不死也脱层皮,那样才对得起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因此被抓到之后,邹祝便已打定了主意全部招供,半点儿也不隐瞒!

    据邹祝说:临驿公主虽被禁足,但怀山居毕竟不能与世隔绝。禁足不到一个月,临驿公主就重金买通了给怀山居送日常供给的一个太监,托他传递些消息或物品。

    昨天晚上的小年宴,婉贵人出人意料地来了,说是在南容宫里闷了许久,出来散散心,略坐一坐就回去。

    临驿公主见机会难得,就故意在宴席上大闹了一场,被皇后娘娘提前驱离了宴席。

    临驿公主回到怀山居后,自己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让邹祝换上了宫女的衣服,又用脂粉炭笔等变换了一下形貌,便带着邹祝悄悄潜出了怀山居,藏在了婉贵人回宫的必经之路上。那时候,邹祝才知道临驿公主竟是想火烧婉贵人!才知道公主托那个重金买通的太监偷偷带进宫的松香粉,竟是派这个用场的!

    但他那时候也只能从命了,只盼望自己能够成事后顺利逃脱。

    邹祝和临驿公主就在路上泼了些水,水迅速结冰,弄得地面非常湿滑。他们在那里守了没多久,婉贵人的暖轿就来了。因地面非常湿滑,抬轿子的人险些摔了。婉贵人就下来步行那一段路。

    邹祝和临驿就趁机冲上去,将两大包松香粉扔在了婉贵人的身上。然后趁着婉贵人和身边的宫女被迷了眼、慌了神,抢过了灯笼扔在婉贵人身上,婉贵人便被点着了,当时就惨叫起来。便有人给婉贵人灭火,又有人来捉拿他们。

    邹祝和临驿便逃跑,却不想与贤妃娘娘的仪仗撞个正着,被贤妃的人当场拿住。

    松香粉?元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一次拆穿烈阳道士的骗局时,她曾向皇帝演示过松香遇火即燃的道理!当时的情形,想必给宫里很多人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卧槽!莫非临驿公主竟是想用这一招,将自己卷进这次蓄意谋杀中来?

    她想了想,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是!临驿公主不是想让自己卷进谋杀案里,毕竟自己完全没有作案动机。临驿公主是想用松香粉,在隆正皇帝心里埋下一根刺!想让隆正皇帝一想到自己,就会想到松香粉,就会想到婉贵人的惨状。就算自己医术了得救活了婉贵人,以后皇帝每次看到或想到婉贵人这个被毁了容的昔日爱妾,也会想到松香粉,想到她贾元春。对自己,恐怕难免要生出心结!

    这一招,可真够毒辣的!

    “把邹祝带下去!”沈皇后淡淡地吩咐,“把临驿带上来。”

    穿着一身小太监制服的临驿公主,就被宫正司的人从屏风后带了出来。她的手被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块帕子。她的脸上,夹杂着狰狞与恐惧这一类复杂的神色。

    “临驿,你还有什么话说?”沈皇后问道。

    宫正司的人见沈皇后问话,便拿走了临驿嘴里的帕子,却没有解临驿公主手上的绳子。当然,临驿是公主,那绳子绑得并不紧。

    临驿公主动了动有些酸麻的下巴,强自镇定地说:“皇后娘娘,你买通这么多人来构陷儿臣,当真是辛苦了!儿臣究竟哪里做得不好,竟让你这般不惜代价地陷害我?”

    她扑通一声对着隆正皇帝跪下:“父皇,看在母妃的情份上,您可要为儿臣作主啊!可怜我母妃去得早,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竟让人这般陷害欺辱……唔唔唔……”她哭得声嘶力竭。

    沈皇后神色不动,转身对隆正皇帝说:“皇上,臣妾奉旨审案,不曾想临驿公主竟会说是臣妾买通了这许多人来陷害她。如今臣妾身处嫌疑之地,已不便再问什么,请陛下圣裁吧!”

    元春被临驿公主这无耻至极、死不承认的作派惊得目瞪口呆!

    这战斗力,太特么惊人了!

    怪不得临驿公主行事那样嚣张、那样无所顾忌!怪不得她快成宫里的恐怖之源了还能活蹦乱跳,还没被人整下去!怪不得正得宠的婉贵人,只能选择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终结临驿公主对她和孩子的人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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