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先前分明一般无二的清俊无双的少将军。

    若说非要说是有些不同……气质更内敛,眼神更深邃更幽深,林将军的面上一片沉静,而这种平静之下的深邃才更让动容,让人不由的从心底的生出几分的敬畏之意。

    然而,弓枢却还清楚的记着,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将军那日在校场上对着几个军中贵胄子弟说斩就斩,半分不留情面的杀伐果断。弓枢摸了摸自己有些泛酸的牙根,心道,这少将军绝不像他面上看上去一般的温良。

    ——这是一个真正的为将者,杀伐果断,尚且,谋略过人。

    脑中的念头一瞬间闪得太快,弓枢甚至差点来不及抓住这样的一个念头,林将军真的是一个初次领兵挂帅之人吗?一个文人?

    弓枢不敢笑,这念头一瞬闪过的时候,怕是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弓枢入帐之后,行了个军礼,言道,“禀将军,右路大军已经集合完毕,在校场待命,是否立即出兵?”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暂且不急。”林将军摊开了一幅关于玉门关周围地势的长画轴,又道,“你且先过来看看。”

    弓将军闻言便凑了过去看,画轴很长,摊开来的时候摆上眼前的整个桌子都不够,弓枢瞧着不像是军营里传出的图,与自己印象中玉门关的吻合之处倒是基本相同,标出的有好几处地方连弓枢自己也没什么印象。弓将军伸手摸了这长画卷标出的几处,到时先关注起了林将军手中的图纸来,弓枢咧了咧嘴,言道,“将军,你从那儿整来的这图,简直他/妈/的绝了。”说话间不乏多少有些艳羡之意。

    林将军指了指临近戎狄一处的山坳,指尖绕着那山坳往旁边一转,指向了一大片的平原 ,说道,“弓将军,你顺着此线率军一路北上前往蚀谷,可有疑义?”

    弓将军呲了呲牙,小心的瞧上一眼那面上半分神色不显的年轻将军,再小心翼翼的言道,“将军,此路,将必经过蚀谷……”

    若按此路北上,确实能以极少的兵力短时间内达到奇袭的效果,神不知鬼不绝的打入敌营,此路弓枢和杨钊并不是没有想过,然而此路却必然会经过蚀谷,蚀谷也不知是个什么见鬼的地方,进去蚀谷的军队十成里面有九成埋骨荒野,进去的就没几个出来的,简直邪门的很,弓枢每一想到,都觉得自己骨子里都开始泛着凉气,而若是绕过蚀谷,日子耗得多了,待到敌军发现不对,失了奇袭的本意,此计也就多少显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林将军伸手屈指敲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遂道,“率军直入穿过蚀谷。”

    闻言,弓枢心上便是顿时凉上了半截,随即苦着脸道,“将军,这横穿蚀谷可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将军抬眼瞧上了弓枢一眼,顿上片刻,方才言道,“我既有命于你,便定然会保你不损一兵一卒横穿蚀谷。”沉吟片刻后,又切实的点头言道,“此外,于你想来,倒也不错的,确实比你所想还要简单上许多。”

    弓枢:……

    蚀谷,尸虫之谷,林将军伸手缓缓揉着自己的额角,蚀谷,早年传言中前朝战役中埋尸百万的弃尸之所,经了百年的岁月,那些未寒的血肉化成的尸水渗入地下的泥土之中,尸骨百年不化,历经百年,终于招来了一批代代栖息繁衍的尸虫,尸虫喜肉食,骸骨为窟,血肉为食,一日不食肉味,僵死为同族所食,背生双翼,好群居,小如针芒。

    这是一片由古战场无意造就而成天然的尸虫窟,蚀谷方圆百里无虫鸣,无牲畜,因着这一群的尸虫最终成为了一片死地。若有人贸然入骨,尸虫不可见,尸虫口有弱毒,被咬入脖颈之中,毒素顺着血液流入全身,手脚趋于无力,昏昏欲睡,再不支倒地之后,这种毒性还会沾染上一种独特的味道,而这种气味会很快召来一大群的尸虫,一只尸虫小如针芒,而至于一大群的尸虫?于人入目所见之下,便是一大片悄无声息积聚而来的黑云,靠近了还会听见一阵低沉沙沙的嗡鸣声,一大群的尸虫会袭向沾染上尸虫之味的晕睡之人的皮肉之上……林将军听闻过曾有人亲眼见过一大群的尸虫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在盏茶的功夫之中啃食干净一个生生的活人,全身的血肉如同冰雪一样快速的消融,最后露出血肉之下的一片森森的白骨,那个士兵后来变得疯疯癫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既然已经知了缘由,之后的事情也就会变得简单上许多。尸虫确实是林子清的认知中最可怖的生物,然而,尸虫之灾到也并非是全无可解的。尸虫惧盐,闻之盐味,半尺不进,尸虫之患亦可全然不以为惧,况且,尸虫最恋居,最喜盘踞一处,你若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你,说来,历史之中,尸虫虽几度出世,然而终究倒从未酿成过大祸,随着那一群尸虫在自行蚕食同伴中慢慢走向消亡,也许再过十年,或许百年,尸虫死尽,死地便将不再。

    弓枢接了令正待要走出帐外之时,在帐外顿上片刻,想了想,又挠着头重新钻进军帐之中,“我老枢忽然又想到一事,将军,你看……”

    林将军二度搁下笔,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弓枢于是随即咧了咧嘴,腆着脸颇有些恬不知耻的意味向着林将军笑得那叫一个纯良憨厚,搓了搓手,便言道,“将军,你看你这里的图标记的那么齐全,是不是让后勤部的小兵们也给我和老杨头也来上一幅?”

    林将军:……

    ☆、37

    无耻,简直太他/妈的无耻了,

    别看弓枢弓将军生得一副正直憨厚的相貌,看来是个真真正正的粗莽大汉,但说来,仅凭着冲锋杀敌的一股猛劲儿还远不足以让一个士兵摸爬打滚几十年坐到他现在的这个位子的。弓将军在战场上的作风非常虔诚的奉行着打得过就追,打不过就跑的将无耻贯彻到底的原则,有时候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的头摘下来狠狠当球踢,简而言之,这面容粗狂的大汉可远不如他相貌上看上去的一样憨厚纯良,用杨钊的话来说,那他/妈的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军痞子。

    弓枢从林将军那里领了军令回来后,次日就率军北上,只带上仅仅两千精兵,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向着蚀谷的方向进发,前脚刚进入蚀谷的时候,军中难免有些惶惶之意,军心不稳,然而,在蚀谷中多走了两日,想着该出事的也早就该出事了,几天的风平浪静,心思逐渐也就稳下来了。

    偶尔也有下面伙同而来的偏将腆着脸问问弓老头这蚀谷里的道道,弓将军大手一挥,说道,“自个儿回去问大将军去。”

    三军对垒,目前看来,表面上倒是一片平静,暗里的汹涌暂且不论,大规模的战役至今倒还是未曾爆发过,平静了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打破这番僵局的时候了,反正到时候即使自己不出手,对方逮到机会也一定会出手的,这场仗早晚都会打下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更何况,大庆的兵力虽然最强盛,但一方面士兵比不上戎狄军的勇猛,而另一方还要面对戎狄和永安侯外祸和内乱的两相夹击,情势也颇有些不容乐观。

    此番北上先攻内乱表面上看来未免有些太过冒进,但从长久利益上来说却是一笔十分划算的生意,为我军争取下了此战的先手,也打破了此番三军对峙的僵局。林将军给弓枢下达的军令状之中,有主令弓枢下先手最好能断了永安侯一方的粮草,然后再想办法尽量多折他的一些兵。有了蚀谷的掩护,永安侯一方的军队占据着天然的地理优势,派军把守在靠近蚀谷一侧之地守卫军粮,本以为是万全之策,然而,永安侯一方的上将左钟怕是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竟然真会有人横穿蚀谷从一方守卫最薄弱的攻破他的防守,劫走他的粮草。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弓将军无耻的劫走了左钟停在紧靠蚀谷一侧的粮草,然后也不和左钟的部队正面的对上,看到人围过来,弓将军抹了一把脸,然后几乎转身就跑,“小的们,我们该收工了。”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的无耻至极。身后也跟着一个无耻的将领一起长坏了的偏将也嘻嘻笑道,“占了便宜就跑,哪还有等着被人赶的道理。”搓了搓手,嬉笑道,“兄弟们,我们该跑路了。”然后弓大将军就率着大部队顺着来时的小道跑得跟个兔子一样撤回了蚀谷。

    弓枢吃准了左钟吃过蚀谷的大亏,定然不会贸然派兵追击下去,而事实也确实相差无多,前方传来消息后,左钟虽然心疑弓枢那王/八羔子不损一兵一卒自由出入蚀谷的法子,但到底心生忌惮,所以,他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他还确实就不敢贸然把人往蚀谷里面赶,左钟曾经亲眼见过一个进了蚀谷被生生啃成了一副白骨森然的骨架子的士兵,曾经深切的体会过对蚀谷深入骨髓的一种恐惧,因为亲眼所见的恐惧,所以才更为的忌惮。

    本想着就当是被一只无耻的老王/八给咬了一口,忍忍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弓枢那王/八羔子截了一次粮之后还不满足,后面的粮草不再送上来之后,弓将军就开始瞄上了他的兵,gan他奶/奶的,这不要脸的老痞子每次趁着月黑风高放倒了他几百个兵后再给我玩游击战,看着情势不妙,放完刀砍完人之后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顺溜,追到蚀谷之端后,他再率兵只好怏怏地回去。

    ——无耻!简直太他/妈的无耻了!

    早知道这老军痞很无耻,也没想到会无耻到这个地步,撩了他一回的胡须还不够,还非得撩上第二第三回,他已经忍得够久了,就这么个毫无章法无赖一样的打法近半个月之内尽然就损了他近千的兵力,而那老痞子的士兵们一个个都还活蹦乱跳的,折损的兵力两个巴掌都已经数的过来了,每次被他逮着机会,几个士兵围攻他营里的一个,一次解决几百,再几百,攒着攒着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那老王/八/蛋竟然整整已经坑了他近千的兵力了!忍了半个多月,左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凭什么弓枢那王/八羔子的兵就能在蚀谷之中来来回回的折腾,没理由他的兵就不能在蚀谷里转上几回,有一回气晕过了头,遣着几百个士兵往蚀谷里面赶,但到底还记得自己往后退些,左钟惜命,他怕死,所以他决定先拿自己手上的几个兵去试试水,试试这一片蚀谷是不是真的已经变得不再如同传言中那样的恐怖。

    蚀谷是一处坳谷,左钟站在山上的时候,正好可以清楚的一揽谷中的场景,但这谷太深太广,他甚至看不到另一边形成此处坳谷的崖,他亲眼看到自己手下的兵在蚀谷之中一个个不支的倒下,然后,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云,伴随着一阵令人感到惊恐的密集的嗡鸣声,那群该死的令人恐惧的小东西争先恐后的扑向了他命令冲入山谷之中的几十个士兵的身上,倒在山谷中的人的血肉在被他们毫不留情的啃食,像冰雪消融一样的化开,在被无情的啃食着,最后徒剩下了一具白骨森然的骸骨,凭着自己十分出色的视力,左钟甚至能看见他手下的其中一个士兵半边脸被啃噬着半边脸还带着晕睡前诡异的笑容,半只眼珠子吊在了眼眶外,面颊深深地下凹,露出凸显的鹳骨,森然的白骨……

    整个山谷之中除了那一片鬼东西的嗡鸣之声已经别无半分的声响,静,静的可怕,静得吓人,让人从心底生出的透着骨子里的寒意。那群见鬼的东西,不知道从哪儿来,悄无声息的就出现了,它们喜好血肉,却似乎对徒剩下的一副骨架没有半分的兴趣,踏入尸骨之中,脚下很容易便会听得一声咯嘣的声音,是人类或是牲畜被这一群怪物啃食之后留下的骸骨被踩断的声音。

    蚀谷还是那个蚀谷,左钟印象中鬼见鬼愁的蚀谷。

    “撤!快给我撤!”左钟发白着脸色咬牙对着身后自己手下的兵声嘶力竭的喊道,调转了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片广袤无迹却森然恐怖的蚀谷,除了深深的恐惧以外眼中逐渐沉淀出几分深沉的怨毒之色。

    ——那个该死的老匹夫!

    前方传来军报的时候,林将军在营帐里核对军中的账本,翻开手中刚到手的军报,林将军仔细的看了几眼那比鬼画符更有些不靠谱的军报,半晌后,言道,“请杨钊杨将军。”

    约莫盏茶的功夫,杨钊入帐。消瘦的五官,寡淡的眉目,面目柔和,随着几分的儒气,只从相貌上来看,杨钊看来倒更像是个官家老爷,一样的气度,一样的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而在战场上,杨钊却似乎与传闻中那个日进斗米,力大如牛,能以一敌百力拔山兮气可盖世的杨将军半分也靠不上边,然他确实是杨钊。

    林将军指着自己面前摊开的由弓枢弓将军执笔的鬼画符一样的玩意,问杨钊,“信上所述为何?”

    杨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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