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忙命人将凤姐儿扶过来,连声问:“可摔着哪里了没有?”又骂她身边跟着的人:“难道你们都是木头不成?主子奶奶走路,你们都不好生伺候着搀扶着,害得她摔了这一大跤?”

    跟着凤姐儿的丫鬟丰儿心想二奶奶又不是七老八十,除了上车下轿哪里需要人扶呢?却一声也不敢辩解,只跪下磕头讨饶而已,同时在心里纳罕,二奶奶倒下去那姿势,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似地?怎么自己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呢,真是个怪事。

    凤姐儿咬牙说:“老祖宗别担心,也没摔着哪里。”没摔着就怪了,膝盖处钻心般地疼,许是摔得乌青也未可知。

    凤姐儿又说:“老祖宗接着用饭罢,我出去看看……”却被贾母打断,说:“你就安生在椅子上坐着将息着养养罢,外面的事情,嗳,老二媳妇,你出去看看。”

    王夫人忙应了一声“好”,款款地起身,一个陪房的媳妇叫周瑞家的急忙过来,曲起手肘让王夫人扶着,同时,她的身边迅速围起一圈儿的丫鬟媳妇,似乎怕太太也蹈凤姐儿的前车之鉴,摔个大马哈。

    太太可是四十多的人了,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摔一大跤,别说太太丢面子,她们这些底下人也难免落个“不会服侍主子、笨手笨脚”的名头,以后还怎么说嘴呢?

    结果呢,还没到大门口,又出事故儿了。

    太太倒是没摔跤,可是,众星捧月般往门口去的途中却崴着脚了,挪都挪不得。

    贾母惊异不已,脑子闪过“因果报应,菩萨显灵”几个大字,正犹豫间,林煜笑着起身,说:“琏二嫂子和太太到底是妇人家,身子娇贵,若不然,我和宝玉弟弟出去看看。”

    贾母正想说“使不得,你远来是客,岂有叫你去料理咱们府里的家务事的道理?”,不料那林煜动作太快,不一会儿就拉着宝玉脚步生风般地转过了门口的大屏风,不见人影了。

    不一会儿,在外面哭闹的赵姨娘变为跪在贾母的面前,哀哀而泣:“……老太太,你最是个心底仁慈的,环哥儿被整治得病得快死了……”

    赵姨娘的本色是泼妇状叉腰大骂,要她装弱弱的小白花可真是为难她了,这两句话说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演出既然不专业,效果肯定不佳。

    果然,贾母一听“整治”这两个字,顿时怫然不悦,道:“好好地连句话都不会说!谁整治他了?倒是说出来我听听!”

    赵姨娘被吓得一哆嗦,正结结巴巴要开口说这原委呢,却被王夫人打断了话头儿。

    王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笑着说:“老太太,赵姨娘这是在含沙射影说我的不是呢!环儿呢,我是在令他罚跪。我且说说我罚他的道理,老太太来评判评判。”

    说着,王夫人便将事情颠倒黑白是非地说了一通:

    “那一日环儿和宝玉都来我房里给我请安,我因为在念经礼佛,便叫他们去外屋吃点心,一会儿好一块儿去学堂。谁知环儿偏是嫉妒宝玉身上穿着的才裁剪的新衣服,又嗔着屋里的丫鬟赶着宝玉伺候却不赶着他,便故意拿话去怄着宝玉,说是宝玉女里女气,偏好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宝玉的性子老太太还不知道?最是个实心的孩子,被环儿撩拨得,果然就火了,两人打起架来。环儿便故意引着宝玉往那博古架去,等宝玉追去,他却故意装作失手,将那架上的花瓶摇落下来砸宝玉,幸亏宝玉躲得快,没被砸着,但是,脸上还是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老太太细看宝玉左边脸上。老太太想想,我那可怜的珠儿去了,现如今宝玉就是我的命根子,出了这样的事,我岂有不过问不管教环儿的呢?可是,到底也没怎么管教,没打他也没骂他,就是叫他去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跪着,好反省自己的错处。环儿偏还牛心左性,死不认错,宁可跪着。今儿临时下起了暴雨,我在这里陪着远客,都忘记环儿在院里跪着的事了,没有交代丫鬟婆子们令他自去避雨,倒是招得赵姨娘这么闹将起来。是非经过就是如此,要说责罚,那是有的,原也是为了叫环儿收收性子,为他以后好呢,要说整治,那是万万当不起的。”

    一席话把自己撇了个干净,还显出她宽厚嫡母对上黑心庶子的无奈。

    王熙凤见缝插针地说:“太太真是用心良苦,奈何环儿全不知道太太的苦心,只当作是太太偏心宝玉,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番好意全视而不见,倒是一点不如他的意了,就心底埋怨,说太太不公。见着下雨,故意不躲避,淋出病来,却又差出赵姨娘来,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大闹这一场,到处宣扬太太刻薄寡恩,虐待庶子。要依着我说,老太太该让老爷也来听听这事儿。老爷性子耿直,昨日若不是太太,而是换了老爷来处理,只怕早就将环儿关了祠堂了,哪里轮得着这会儿派了姨娘来老太太这里闹,倒是叫煜哥儿这样的初来咱们府里的贵客笑话咱们府里庶子不尊嫡母,没规没矩,笤帚倒放。”

    贾母将宝玉揽在怀里,用手指婆娑着他脸上那一道小小的口子,心疼万状,又听着王熙凤这火上浇油的一席话,越来动了气,一口啐到赵姨娘脸上,骂道:“总是你这样的下作娼妇日日挑唆着,才教导出环儿这样的黑心种子来!”

    林煜一听这风向全变了,再一看王夫人用帕子遮住半边的唇角微露笑意,眼中有得意之色,不禁起了敌忾之心,向着贾母说:“老祖宗,外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一向是最疼爱嫡出的老来女贾敏,自当对这外孙也是另眼相看,虽然比不上对宝玉的怜爱万千,倒是也言听计从,忙说:“煜儿有话只管说,外祖母家就是你家一样的,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煜笑了笑,说:“既有老祖宗这句话,外孙就直言不讳了。其实,我刚才去拜见二舅舅过来,倒是遇上了环哥儿,他昏倒在雨中,还是我抱他去一间下人的耳房内歇息的呢,当时他身上被雨水浇得精湿,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尽都熟视无睹,当时我问起,那婆子还叫我不要管,还说太太气得很,不光是叫罚跪,还说要不给饭吃。”

    若只是罚跪的话,还算是轻责,加上不给饭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贾环不过才八九岁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就委实有些刻薄了。

    王夫人顿时脸涨得通红,正想辩解,林煜却又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他当时身上火一般烧得滚烫,嘴里就两个字车轱辘一般倒去倒来,一个字是‘渴’,另一个字是‘饿’。我倒了半盏茶水给他喝,他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几乎要将茶盅儿都要吞下去一般,我从未见过有人会渴成那样。”

    贾母的脸上浮出深思的表情。

    王夫人终于插上话了,说:“我发过话,令婆子们留意环儿的,他要茶要水都便当地给他,不知道是不是婆子们疏忽,等我回去好好问问。”

    林煜微笑着看往王夫人,说:“二舅母,煜儿觉得,环儿虽是庶子,到底是府上的血脉,将来出息了,也是府上的荣光。他现在年纪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二舅母尽可以教导他,只千万给留着点面子。我原也是环儿这年纪过来的,做错了事,被父亲母亲责骂,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要是像环儿这样,一下了课便被人拎去人来人往的院里跪着,每天被里里外外的奴才打量笑话,主子爷们的脸面都丢尽了的话,我倒是宁可是被暴打一顿,来个痛快的。”

    贾母叹了口气,说:“煜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快遣了大夫去看视环儿,要用什么药材,尽管报来!还有,鸳鸯,你进屋里去取那头里才有人送来的老山参来,给环儿匀一支去,好叫他快些好起来。等他好了,叫他来给我瞧瞧。

    ☆、第章

    一时,贾母便遣了个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琥珀亲去送这一支人参,并要她留意环哥儿的病情。

    琥珀原是个心底天真烂漫之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回来,告诉贾母说:“环哥儿身上烧得厉害,认人都认不清了,也难怪赵姨娘着急,大夫去看了,开了几副药,掺上那人参煎给环哥儿吃了,才醒过来,在枕头上给老太太磕头,说是不亏得老太太体恤,又传医生又送人参的,这病怕是不得好呢!”

    贾母听了心下安慰,虽然是个庶出的孙儿,到底还是知道点好歹,没叫赵姨娘全弄坏了去,以后倒是要多看顾着他一点。

    陪坐在一侧的林煜听了心里好笑,这环儿心眼还蛮多的,记得那会儿刚刚把他抱紧那耳房的时候他身上确实在发热,可是,林煜给他弄干衣服之后还设法给他降了温的,热度都退下去了,只要稍事休息调养就能好,他却是又怎么弄出高热来的?

    王夫人听得倒是坐不住了,脸上有些不好看,她那好侄女儿王熙凤察言观色,便笑着说:“老太太,煜兄弟大老远来,还陪着老太太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想来该是乏了。我这里有收拾好的上房,且叫煜兄弟去歇息着了吧?”

    林煜忙起身推辞说:“天色已晚,外孙就不叨扰了,这便回去了。”

    贾母一把攥着他在身边坐下,说:“你回哪里去?这会儿宫里都落了大门锁了吧,回去甚是不便,再者,天都黑了,你还要骑马回去,万一从马上摔下来可就值多了,那时候可叫我怎么和你娘说呢?乖孩子,不如,今晚上就在府里住一晚上,明儿一早我叫你琏二哥哥送你到宫门那边,看着你进去了,才好放心。”

    林煜本是告了假的,不回去也无妨,既然外祖母客气又亲热地挽留,也就顺势留下,却又说:“我家在京中的老宅子我本是想叫人是粉刷倒腾打扫干净的,转念一想,爹爹和娘亲没准儿年后要过来,不如且放一放吧。”

    贾母听得眼睛一亮,问:“姑爷可是要被提拔回京了?”

    林煜答道:“据说现在有三分准信了。”

    贾母大喜,道:“那么说的话,我又能见着我的敏儿了!”

    说起来是骨肉至亲,又是贾母最疼爱的嫡女,可是,这会儿贾母心里的喜悦倒不全是为了女儿女婿的回归,而是想着女婿在外为官多年,官声颇好,想来返京该是提升,他如此是从三品,回来没准就是正三品或是从二品,就这掉块瓦片下来也能砸着七八个京官的皇城根里也算得上一棵好遮荫的大树了。

    有什么办法呢,贾府号称是国公府,这些人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外面的架子虽然未倒,里面的内囊却尽都上来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是再安尊养荣个十来年也就到尽头了,若是有人帮扶着,没准还能多撑个一会儿。

    再者,看这煜哥儿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的样儿,将来定是个有大出息的,叫宝玉多跟他亲近亲近,将来他们父子也好帮着提携宝玉一把。

    如此一想,贾母便笑着说:“煜儿,你今晚上就住你宝兄弟屋里可好?两兄弟联床夜话,也是美事哩。”

    谁要和他联床夜话?林煜皱着眉说:“我晚上有时候会起来到处走,莫要吓着宝兄弟,不若让我一人住一处。”

    贾母一听这外孙有梦游的毛病,也就罢了,马上令人去收拾出一件齐整的上房来,又拨了两个大丫鬟临时照看林煜的盥洗起居,且按下不表。

    ※※※※

    贾母屋里散了之后,王熙凤一直将姑母王夫人送回了屋里,才进去,王夫人就喊“倒茶!”王熙凤心内便知姑母有话,暂时不能走了,便很有眼色地自己提起话头,道:“环儿也不知道哪里烧了高香,偏就叫他遇上这林家哥儿,倒是排喧了我们一场。”

    王夫人脸上的法令纹深深地陷落下去,不悦地说:“你如今办事也是粗心!今儿是哪个婆子引着那林家哥儿走的那条道儿,偏是遇上那小王八羔子的? ”

    王熙凤心里腹诽,环儿和你儿子是兄弟呢,他是小王八羔子的话,宝玉不也是王八羔子了?那你家老爷则变成大王八了!

    王熙凤面上却恭谨整肃地说:“太太见恕,我马上去查,查出来交到二门外打一顿,以后都不许在里面当差 ,看谁还敢这般做事不小心不动脑子!”

    王熙凤又关切地问:“太太的脚脖子处崴的那一下可好了?”

    王夫人拧着眉说:“好了是好了,可是,这心上的气却不顺。老太太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顺着那林家哥儿的话说,还给环儿这样那样的,却叫我面子上如何下得来?这不等于就是在说我苛待庶子吗?气死我了。”

    王熙凤只得好言宽慰了一番,又说:“不妨事,林家那哥儿明儿就走了,再不能多事多嘴了。环儿那鬼心眼的小东西,等我来慢慢收拾不迟,太太只管放一万个心。”

    王夫人这才罢了。

    王熙凤自己回屋后脸拉得跟长白山似地,看哪里哪里不顺眼,吓得屋里的几个丫鬟走路都踮着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生怕惹着这位祖宗,她一贯是雷霆手段,非打即骂的。

    等到贾琏回来,王熙凤果然发作了,俏脸一沉,嘴里冒出一串尖酸的话:“二爷倒是逍遥,可怜我成日里帮着太太操持家务,伺奉长辈,吃力不讨好光是落下骂名儿,你倒是乐得天天出去逛!”

    贾琏连忙讨饶,说:“我的二奶奶,今儿林家哥儿来,父亲,二老爷,还有老太太都时不时地叫着我,我哪里敢乱走了?一直在外面听着吩咐呢。倒是你,谁还敢给你气受?我倒要听听。”

    王熙凤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通,又说:“老太太虽然没说我什么,可是,她当众抚恤环儿,就等于是在嗔着太太,我是一贯给太太帮腔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太落了不是,我又能有什么好儿?再有,回了屋之后,太太还责问了我,说是安排给煜哥儿领路去的婆子混账,为了绕一点近路偏生叫他遇上了环儿,不然哪里能闹出这一场是非来!”

    贾琏听了沉吟着,听着王熙凤又在耳边说:“当家一年来挣的这点子脸面光彩,这一天就败了个干净,叫我如何不气恼?”

    贾琏又问及其他,王熙凤又略说了说,贾琏才说:“太太没脸是太太的事,你别放在心里不就得了?你呀,别光想着你是太太的内侄女儿,还要想着你是大房的长媳才是。要依着我说,太太这些年差使得你也够瞧的了,光是拿你当枪使,暗地里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她当年说的那些却一点也指望不上,我现今也没谋着点什么,还是在家里呆着,倒是那些宫里的太监经常来,张口借钱闭口讨要的,我们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体己银子了!”

    王熙凤不悦地说:“你也别太势利了,太太和我说了,我伯父(王子腾)那边本来早就想给你谋个差事,只是他那边都是武将,你却是个文官,主簿什么的你又不乐意去,他暂时都安插不上啊,少不得以后慢慢谋个机会给你,却是急不来的。还有宫里的才人,现在虽然不怎么样,那是因为没怎么在皇上面前露过脸,若是打点好了,以后有了伺奉皇上的机会,还愁不能提携到自家兄弟吗?只消慢慢等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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