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而当目光投向钟教授时,果然从钟教授眼中,看到她熟悉的眼神,那是她常常能在景烨的眼中看到的。

    此时,钟教授正深情地望着父亲。

    父亲则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脸安详。

    目光下移,钟教授与父亲紧握的双手,不知何时,变成十指相交。

    那是情人特有的牵手方式。

    谷雪惊呆了!

    看到了谷雪惊诧的神情,钟浩宇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爱恋的目光重新投在孟凯林的脸上。

    屋里很安静,唯有仪器在规律地响着。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钟浩宇抬起头望着谷雪,无声地说道:“去开门。”

    是水果店送水果的。

    谷雪接过果篮,知道孟筱莜和凌烽走了。她却不想进去,呆立在门口。

    父亲和钟教授是同性恋!

    这个认知,让谷雪无所适从。

    她知道钟教授一直没有结婚,也知道父亲对母亲尊重有余,亲热不足。

    父母离婚后,她也想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了别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别人,居然是钟教授。

    而且是父亲跟钟教授。

    谷雪不排斥同性恋的,她对麦麦的感情就说明了一切。

    可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她真的接受不了了。

    “小莜,你爸爸叫你过来。”钟教授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谷雪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小莜。”孟凯林向谷雪伸出手,脸上的氧气罩已被他摘了下去,“你,看出来了?”

    谷雪握住父亲的手,擦干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是在这一刻,她还是希望父亲能否认的。

    “爸爸与你钟叔叔的感情,快三十年了。”孟凯林轻声说道。

    “凯林,你别说话,我讲给小莜听,你休息会。”钟浩宇说着话,微微起身,当着谷雪的面,轻轻吻了一下孟凯林的脸颊。

    谷雪默默地看着他们,脑海里不住地想,快三十年的感情,这是什么概念?

    “你父亲坚持要把我们的感情告诉你,他想留给你一个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是一个最完整的父亲,他不想走的时候,还有事情瞒着你。”钟浩宇望着谷雪说道。

    她能明白父亲此举的苦心。

    在德国,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已引起不了人们的关注。正是如此,也不会有人刻意保密,日后如果她接触父亲的公司,早晚会知道父亲是同性恋这件事,父亲不希望这件事,她是通过别人的口中知道的,更不希望她对父亲有什么误解。

    “我和你父亲在大学里相识,那时我们都像你这么大,看到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他了。为了追求你父亲,我花了整整地四年的时间,终于让他接受了我。”

    钟浩宇看着谷雪苦笑了一下,“别怨恨我,我是身不由己,我也想过离开他,但终究没有敌过那份爱。”

    “浩宇,我从不后悔爱上你。

    ”孟凯林低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钟浩宇喃喃说着,握着孟凯林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亲吻。

    “你父亲与你母亲结婚后,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你父亲带着你们一起回国,我仍然留在德国,你母亲很爱你的父亲,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直到八年后,我们在一个会议上偶然见到,我在你父亲的身上,看到了孤单和落寞。”

    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给予。

    能做到这一点,不是人,是圣人。

    “我以为,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你或者也结婚生子,或者有了别的男友。没想到,你仍然是一个人,仍然那么帅气,那么孤傲。”孟凯林望着钟浩宇,脸上满是柔柔地爱恋。

    谷雪惊讶了,没想到这种话,能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来。

    “后来,我们又接触了几次,知道彼此都忘不了对方,也是对方的唯一。但那个时候你还小,国内对同性恋很排斥,我们不能给你的生活带来阴影,因而,我一直留在德国,你父亲一年一次到两次飞过来,与我相聚。”

    谷雪记得,那时候自己应该上初中,父亲一年总要出一、两次国,每次出国前都很兴奋,而母亲则很不高兴,不喜欢父亲出国。

    “几年后,因为太想念你的父亲,我回到了国内,在医大带研究生,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有好几次,你父亲跟你说出国,其实,在我那里研究科研项目。”

    是了,上高中的时候,父亲辞去大学教授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在德国,说是做科研,原来,做科研是真,却没有出国。

    “我们本来计划,我和你父亲把你带出来,也让你在海德堡医学院读大学的,可是,在你考大学那年,你父亲查出来有严重的心脏病,不可治愈,当时最乐观地估计,只有三年。

    ”

    钟浩宇说到这里哽咽了,泪水划过脸庞,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浩宇。”孟凯林松开握着谷雪的手,两只手都盖在钟浩宇的手上。

    沉默了半晌,钟浩宇接着说道:“计划只好更改,我继续在医大做教授,让你考进医大,你很争气,很轻松地考进来了。”

    她知道,父亲有心让她去德国的大学,却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不让她去了,她问过母亲,母亲似乎很不愿意跟她谈这个问题,只是说,在德国学医很累,没有十年八年,不要想当医生,不去更好。

    她也上网查过,确如母亲所说,所以乖乖地听从父亲的安排,考进了医大。

    “对你父亲的病,我们都不愿意放弃,你上大学后,你父亲就住进了德国的医院,半年后,虽然没有什么好转,至少暂时稳定了,这半年,你父亲用我们以前的科研成果,开了现在这家医疗器械公司,他说,他至少要给你提供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让你去做你愿意做的事情。”

    父亲疼她,她从小就知道,不管父亲夜里几点回来,都会去她的房间看看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她离开家上大学。父亲在知道自己重病的时候,想的仍然是她。

    “你父亲不让我过早地干涉你的生活,是要让你独立起来,所以,你在大学的头两年,我没有跟你说过话,但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之后详详细细地告诉你父亲,大三后,我认为应该对你进行特别的训练,才开始接触你,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你父亲的同学。”

    还是爱人。谷雪在心里默默地接了一句。

    “你在大学里表现得很优秀,这是最让你父亲骄傲的地方,收你做我的学生,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你,非常的出色。”

    谷雪的脸微微发红,这是钟教授第一次不吝赞美之词夸她,虽然最高兴的不是她,是她父亲。

    孟凯林慈爱地插话道:“爸爸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只好托钟叔叔照顾你,你这几年的表现,爸爸很欣慰,爸爸以你为荣。”

    “你父亲一直没有回国看你,不是不想你,是因为他的心脏,不能坐飞机,飞机的起降,容易让他心脏猝死,但三年前他还是坚持回去看你,他那个时候怕再见不到你了,一定要在看你一眼,我同他说了让你到德国来,他不同意,怕你起疑心。之后从国内又飞到了南非,那次回来后,他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

    谁都没有注意,躺在沙发上的弓秋语早就醒过来了,默默地听着他们谈话,听到这里了,再次流下了眼泪,如果知道他去看她,竟冒着生命危险,她一定不让他去,一定扔下一切回国。

    “还记得你来过一趟多隆吗?”钟浩宇接着说道,“他那次差点过不来,却在你来的前一天,奇迹般地好了,那时他在住院,可为了你,非要回家。这几年,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医院渡过的,就在这间病房里。”

    怪不得,钟教授跟医生那么熟悉。

    怪不得,上次来科隆,哪里也没有带她玩,匆匆忙忙让她回国,说公司太忙,没有时间。

    她说了,可以自己玩的,但父亲说,她不会说德语,不放心,说等她大学毕业了,再带她玩。

    她走后,父亲一定又住院了。

    “这三个月,你父亲的情况急转直下,我知道你们实验需要我,但你父亲更需要我。”

    还以为钟教授频繁出国,是有了新的课题,原来是这样。

    谷雪除了流泪还是流泪,父亲是同性恋,可父亲对她的爱,不仅不比任何一个慈父少,还多得多。

    一整天,钟教授都在断断续续讲他和父亲这些年经营公司的事情,讲收自己做学生的事情,讲他们在大学的事情,母亲也坐过来,讲她在南非的事,气氛没有上午那么压抑,偶尔还能听到笑声。

    谷雪觉得,四个人生活在一起也不错。

    景烨心不在焉地开了一天的会,回来后见凌烽和孟筱莜都回来了,谷雪却没回来,黑着脸返回一楼大厅,坐在服务区等着。

    谷雪回到饭店时,天已经黑了。

    她本不想走,但父亲和钟教授坚持让她回来,把母亲也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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