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皎洁明亮,如白瓷玉盘。周围浮动着一层薄薄云雾,月光从云雾中投射而出,形成几道光柱直穿而下。从地面仰望那月亮,它似乎是在散发着如薄雾般飘动着的光晕。

    由于夜深,房间内格外安静,底楼传来的歌舞声和嬉笑声显得特别清晰。床上的小东西正熟睡着,从被窝里发出一阵轻柔的呼吸声。忽然间,小东西清醒过来,睁开双眼,一双琥珀色的金眸中流动着熠熠光彩,他朝着窗外看了看,接着跳下了床。

    青芜慢慢走近窗口,抬头遥望明月,专注而认真。片刻后,他俯下身子,在他的周身渐渐飘散出一阵白雾,嘭的一声后,一只雪白猫儿便出现在了窗下,它的身边还散落着一件素白色衣服。

    它抖动了一下胡须,金色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后,纵身一跃跳上了窗台。它顺着窗台跃到屋檐上,又往更高处跃了几下,敏捷迅速。它在鸾凤楼的顶端,优雅的站立着,探着脑袋。要是有人路过楼下,从底下往上看去,就会看到那只猫儿的黑色剪影像是身处在圆月之中一样。这时,月亮周围的光晕飘动的更为迅速了,都渐渐聚拢,将那猫儿缠绕包围,不消片刻,光晕就都消失在了猫儿的身体之中。

    它眼中的金色越发的耀眼起来,它在屋顶伸了伸懒腰,末了,在屋顶跳跃几下后落回了刚才的窗台上。它站在窗台上朝漆黑的屋内张望几下,然后从窗台跃到地面,就在这落地一瞬间,猫儿倏地变成了一个裸身少年。

    小东西光着身子觉得有点冷,他弯腰想去捡刚刚出去时落下的衣服,却发现地上的衣服不见了。

    “虽是夏季,但入夜光着身子还是会着凉的。”莫迟行从阴影中走到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件素白衣衫。

    小东西只愣在原地,一双灿金双眼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小东西的脑中反复出现这个问句,他真的是连一点莫迟行的气息都没有察觉。

    以前也说过,莫迟行之前是雇佣军队的一员。在战火纷乱的野外,他最擅长的就是藏匿自己的气息,就连那嗅觉灵敏的野狼都察觉不到自己。

    见小东西站着不动,莫迟行轻叹一声,把手中的衣服给他轻轻披上。

    “早些睡吧。”他说完转身欲走。

    小东西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角,莫迟行回头,他正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

    “阿行……”他欲言又止,“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迟行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隐藏了气息后静静的坐在暗处,凝视着在床上熟睡的他。

    “阿行,我……”他眼眶中转动的泪珠开始滚落下来,咬紧了牙不知所措,手还紧紧攥着莫迟行的衣角不放。

    “这也是你的?”他问着,从腰间的革带里拿出一闪耀着红光的东西递到小东西的眼前。

    小东西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后仔细一瞧,是玛瑙红绳。他静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是送给你的,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小东西抬起头仰望他,像是仰望圆月一般。莫迟行看着他眼中的水泽,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流过,凉凉的,他拽过小东西拉着他衣角的手,把玛瑙红绳塞进他手心,开口说:“你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这个还给你。”

    “阿行,是不是我骗了你你生气了?因为我是妖怪,所以你不要我了吗?”小东西上前两步想去抱紧他,却被他推开了。

    “我从来就没要过你,明天太阳落山前,我不想在这里再看到你了。”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寒冷,他起身出了门,留下小东西一个人呆立在那里,眼泪簌簌而下。

    莫迟行回到自己房间,闭上眼躺在床上,只觉得周围安静的可怕,眼前尽是小东西从猫身化为人形时的景象。经常在鸾凤楼出现的白猫以及缠着自己的少年。只要少年一出现,猫儿就消失了,而当猫儿现身的时候,少年又不见了。虽说他对神鬼之说向来是不信的,但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巧合之事,特别是在这诡异的人命案连续发生之时。

    他应该早就是察觉的,但内心却一直去回避开这个问题。只因他对那小东西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叹息一声,若是在那个刚入酉时的傍晚,他没有因为想要节省时间而走了捷径,那或许,自己就不会被那黏人的小东西缠上了。

    那条巷子的小道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平日很少有人走,石缝中长满了碎碎的杂草和青苔,要是脚下一个不留心,就会被滑倒。莫迟行刚走到巷口,就听到有人在说话,站住一瞧,巷子里一个男子正把一个瘦弱少年逼到墙角,一副市井无赖常有的痞样。

    “喂,你小子倒是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姑娘似的,怎么想陪大爷我玩玩?”男子说着,摸了摸自己带着胡渣的下巴。

    少年抬头睁着大眼怯懦的看着他,身后是陈旧斑驳的白色围墙,已无退路,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大概实在寻找求助,于是很顺理成章的,看到了站在巷口的莫迟行。要是摆在平时,他定然是不会去理会这种身外之事,但当他刚踏步想走,就听见那少年啊了一声,短促而清亮。他回过头去,少年那双灿金色瞳眸正迎着慵懒的黄昏夕阳熠熠生辉,像是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又像是一对清澈透明的金色琥珀,流动着盈盈光泽,如同能蛊惑人心一般。

    莫迟行被他牵引了心神,不由自主的就上前把那个无赖之徒给撂倒在地。

    男子在地上哎呦几声,一脸怒意的指着那少年,骂道:“打我干啥!是这下贱小子勾引的我!”

    莫迟行俯身看了看少年,少年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衫,抬头望他,抿着嘴摇了摇头。于是,那无赖又被一顿好打。他把少年送出巷子,在十字路口与他道了别,并没有特别的留恋,只是走的时候忽然想,不知下次会不会再见面。

    等他快拐出那条街道的时候,就听见了男子极其惨烈的喊叫声,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回身去了那条小巷,只是这次他看见的并不是能蛊惑人心的少年,而是一具犹如风干腊肉般的尸体,被木钉刺中眉心钉在墙上,而周围连一滴血都没有。

    他走过去,见尸体旁边有个红色物体在闪着光泽,于是弯腰拾起,是一串玛瑙红绳。不知是不是夕阳的关系,那上面那颗红色玛瑙隐隐的折射出一层红色的融光,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附近的人听到喊声,也渐渐围拢过来,他鬼使神差的把那条红绳收了起来,默默退出了人群。

    为何要救下那少年,又为何要捡回那红绳,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可能真的是被蛊惑了。之后,他便常常能见到偷偷跟随自己的少年,以及那只在附近转悠的白色猫儿。莫迟行向来不喜欢被麻烦的东西缠上,这与他常年的军旅生涯有关。

    在荒凉的边境地区,连天空都被大朵大朵如同铅块般厚重的云朵给遮盖起来,好似没有白昼。他从小无父无母,幼年时起就被收养他的叔父给丢进了雇佣军队,他们不比正规军队,只要守在自己的阵营,吃吃皇粮便好。只要有钱,他们便往哪里去,管他是打仗杀敌还是绑架暗杀,又或者是劫掠财物,什么都做。

    莫迟行在沙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眼见之处尽是鲜血和残破的尸体,他深谙在这个世道是不能亲近任何人的,因为一不小心,你就会面对重视之人的死亡或者是遭遇背叛。直到上一任君主把雇佣军队遣散前,他一直都是这么生活下来的。

    军队被遣散后,他回了城,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色彩斑斓的大街小巷,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当他流落街头不知该往何处时,他遇见了解怜,是解怜给了他容身之处,所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与解怜之外的人保持距离,尽量不与人有太多瓜葛。只是这回偏偏遇到了他……

    楚子胤哄完解家老板入睡后,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是深夜。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轻轻合上,准备离去。大堂内澜珞还在台上唱着曲,悠扬婉转,秦筝正带着一众小倌和宾客们喝酒玩闹,阵阵欢声笑语从楼底传上来,让此刻的二楼显得特别静谧,只有回廊里的几点灯火摇曳着。

    月光从外头照进来,融融的铺了一地,如同一层薄霜。

    吱呀——门轴间转动发出摩擦之声。

    他向回廊深处望了望,有扇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忽然间,缝隙间窜出来一个小脑袋,一个小小身影迅速闪出,跳跃了几下后,消失在了楚子胤的视线中。虽然灯火不算明亮,但月光却十分皎洁。他看的真切,在他眼前闪过的,是一只雪白猫儿,在猫儿的脖子上,还有一颗红色的似珠宝的东西在耀着融光。

    “这倒有趣。”他自言自语说着,提步缓缓走进那未关的房门前。他记起来,这间房是属于那新来小倌的。

    他推门进去。

    “青芜?你在吗?”

    房间内安静极了。空荡荡的。浪荡子在房间内转了转,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于是他把腰间的玉骨折扇拿起,在身前晃了又晃,低声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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