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自由之后,卓羽明显比前段时间忙碌起来,就连进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穆雪猜想这一定和陈国使者被杀有关。而她和卓羽之间则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她站在这堵墙外傻傻地看着他,既无法靠近又舍不得离开,只能在墙外徘徊。而他对她,则视若无睹,即使不甚忙,他也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她不明白既然她已经被关了柴房,为何他对她还是如此冷淡,是因为惩罚的不够?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不多关两天,省得每天对着他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难受。就这样耗了几日,她本以为过段时间这件事被淡忘,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会有所改善,可她没等到那一天,因为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在她出来的第七日,珂宁公主突然提出要去湫池游玩。湫池乃长安城东南风景甚是优美的一片湖泊。周围群岚环绕,青山凝翠碧水悠悠,临水建了几座雕甍绣闼的亭台楼榭,周围遍植翠柳,春日里翠色含烟,万千游丝袅娜起舞,纷扬柳絮若流风回雪。坐在水上的亭榭内品茗赏景绝对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赏心乐事,于是这片胜地成为长安城王侯贵族旅游踏青的好去处。不过话说回来,游湫池最好的最佳季节是春季,现在这个百花凋残万物衰败的时节却不是赏景的好时候。为什么珂宁公主偏偏这个时候去湫池,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本以为卓羽这段时间肯定忙得没空去陪她一起游玩,出乎意料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她突然想起他曾说过只要珂宁不无理取闹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她,果然,他说到做到。即使再忙也不食言。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天气游湫池,穆雪一度怀疑珂宁公主此举是为了要制造二人世界,然后表衷肠、诉款曲。虽然这几天卓羽和她说的话还不到三句,但她心里现在最最担心的却是卓羽明白了她的心意后如何答复,是直接同意,还是间接同意?她觉得只要珂宁公主含羞带怯的说出自己的倾慕之情,一直对她偏袒宠爱的卓羽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最后都肯定会同意,她觉得他们携手归来之时差不多也就是她卷铺盖走人的时候。她正为这件事暗自伤神,不料珂宁公主身边的侍女传话,让她同往。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侍女再次高声重复,她才确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然后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珂宁公主讨厌她讨厌得恨不得把她吃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把她带去,再说向卓羽表白把她带在身边岂不是碍手碍脚。难道她猜想错了,珂宁此举并不是为了像卓羽表白只是单纯的为了游湖?这更不可能。思来想去她都觉得珂宁公主这湖游的很诡异。搞不好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事到如今只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有卓羽跟着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想到这里,她便把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抛到了脑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大觉。

    是日,天上布着一层厚厚的云,日头半明不明昏惨惨的挂在天上,好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空中吹着嗖嗖的的冷风,萧萧黄叶在这冷风中打着旋飘落。在珂宁公主执意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就在这凄凄惨惨戚戚的天气中出发了。一行人轻装简行,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长安东南的湫池。

    穆雪下车之后乍一望,方圆几里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荒山寒水一片萧索,像一幅色彩单调积年日久的水墨画。梢头几片残存的黄叶还在瑟瑟的秋风中顽强斗争,远处几只寒鸦嘎嘎的叫着扑棱着翅膀从苍茫的的水面飞过。虽说现在的景色没有春日里的欣欣向荣盎然生机令人赏心悦目但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比如说春日你就看不到寒鸦戏水的景象和这辽阔苍茫的似乎还冒着丝丝冷气的湖水。正自观望,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她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刁钻的喷嚏,在空旷寂静中显得尤为响亮。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礼,她赶紧用手帕捂住了鼻子。珂宁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挽着卓羽的胳膊兴致昂扬地向水亭中走去,穆雪和其他几个侍女则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穆雪边走边偷偷抬眼,珂宁公主正伸手指着远处山上的一方耸立的古塔让卓羽看,口中还说着什么。而旁边的卓羽则微微点头,时不时还侧头和她谈论一两句,从穆雪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他俊朗的眉目,优美的侧脸。穆雪心中腹诽,不就是一破塔吗有什么好谈论的。之后她又随着他们转了其他几处景致,风荷苑、凝萃轩、望月阁、红蓼榭等。风荷苑里菡萏香销翠叶残,红蓼榭里的百花零落成泥辗做尘。而望月阁此时无月可望,只有凝翠轩旁的几杆竹子不受金风摧折青翠依旧,看着比较生动养眼。

    时至中午,阴云散开原本半明不明的日头也洒下几点金光,给湖面铺了一层碎金,粼粼波光跳跃闪动。几个丫环就在亭中的石案上摆上从府里带出的精致茶点,服侍公主和卓羽小憩,穆雪和其他丫环只有看的份,她立在亭中的一角看他们笑谈,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珂宁在开口,但卓羽脸上疏朗的笑颜显然表明他心情不错。

    用完茶点之后,珂宁立在亭中向远处眺望了半晌,然后兴致昂扬地提议去横跨在湖面的木桥上走走,这次出游本就是陪她而来,卓羽当然要顺从她的心意。

    珂宁像是得到了恩赐一般,异常兴奋,兴冲冲地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胳膊:“谢谢表哥!”然后若有似无地看了穆雪一眼,嘴角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之后,珂宁借口木桥太窄容不下太多人让其他侍女守在亭中等候,只让穆雪和玲珑两个人跟随。穆雪初时也没甚在意,然而他们几人刚踏上木桥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声响亮的马嘶,在这空旷寂静的的山水间分外响亮刺耳。他们齐回头就看向马车停驻的地方,却只看到那匹搞头骏马腾起前蹄,躁动不安,马蹄溅起的尘土四处弥漫。

    “这马怎么了?”珂宁状似狐疑地看向卓羽。

    卓羽皱眉道:“我去看看,你先过去。”

    珂宁点了点头,指了指木桥尽头的一座水亭;“我在那头的水廊上等你!”待卓羽离开后,嘴角的弧度更大,就连眼中都漾着掩不住的喜色。

    卓羽一走,只剩公主她们三人,珂宁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穆雪和玲珑并列走在跟在后面。这条屈曲蜿蜒的水上长桥的确够窄,只能并行两人。桥是木制的,一直从这头通向那头的水榭,两侧是及至脚腕的护栏,可能是此地游人太盛的缘故,桥板都已磨损破旧,踩在上面吱呀作响,看着不甚牢固。桥下的湖水在秋风中翻涌,激荡有声。穆雪听着脚下哗哗的水声心里感到隐隐不安,老是感觉会出什么事。她的直觉一向灵敏,一般感觉不妙时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她觉得这么大一个湖,淹死个人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尤其是她这种不会水的旱鸭子。而且此时只有玲珑在场,到时候卓羽问起来,就说失足落水,或者桥板破败腐朽,多好的理由,多么精心的设计。反正她一个丫环的命不值钱,卓羽即使可怜她也绝不会因为她的死就拿公主怎么样,顶多将她厚葬,再多烧两道纸,过个几日军营一忙就彻底把她给忘了,然后她就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她想到这里就油然生出一股怆然与悲哀,先不说卓羽会不会把她给忘了,她的身份虽比不上公主金贵,但怎么说也是一郡主,爹爹以后还得靠她养老送终,她怎么能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即使追不上卓羽,她也不能把小命搭上。她心里千转百回,想着若珂宁果真生此歹心她该如何应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珂宁突然顿住脚步,然后转回头来,长发被秋风吹散,略显凌乱,

    “前面风大,你走前面。”她看了穆雪一眼,淡淡开口。

    穆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洋装镇定,微微笑着:“公主身份尊贵,奴婢怎敢僭越在前?”

    然而这招并没有用,珂宁皱眉极其不耐烦:“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穆雪现在更加肯定珂宁不是来游湖的,她这样做是要把她哄到前面去,然后在背后好下手?她望着曲折绵延的长桥,一步步向前走去,明知道前面是危险,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眼看着离珂宁越来越近,她侧身正准备给她让路,不料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珂宁猛地朝她狠狠一撞,她踉跄了两步,半个身体斜倾在外,差点栽进河里,幸亏一只脚及时勾住了桥栏才没有掉下去。她还惊恐未定,珂宁居然又一脚向她踹来,她一个翻身闪身躲开,珂宁以及不成,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朝她动起手来,穆雪被情势所逼也不得不还手。珂宁一心只要把她打进河里,出起手来毫无顾忌,而穆雪一边抵抗一边还要防止出什么意外,结果应付起来分外吃力。

    “公主,快住手!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危险!”

    珂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别做梦,我这次绝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不顾一切地向她袭来,不远处的玲珑看着激烈打斗的二人,吓得目瞪口呆,没过多久就看到两人纠缠在一起,雪瑶紧抓着公主不放,公主使劲挣脱,结果雪瑶一松手,正向后挣脱的公主惊呼了一声,直直向后倒去,雪瑶伸手去抓,却只碰到公主的指尖,只听扑通一声公主就掉进了水里。玲珑当场就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直愣愣地看着水里拼命挣扎的珂宁,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大声呼救:“救命啊!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穆雪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本想禁锢住珂宁让她无力反击,没想到她死命挣扎,她只是一松手她就这么掉下去了,这一切发生的突然又意外,她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一时有点无法接受,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她,就连整个卓府都脱不了干系,情急之下就要下水去救她,脚都已经踏上了栏杆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也不会游泳。

    “救——命!救——”珂宁公主伸着两只手不停地在水里使劲挣扎,眼看着就要被水淹没头顶,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穆雪急的干跺脚,正慌乱地不知所错,却突然看到一人施展轻功踏着水面朝她们这边飞来,只是片刻便出现在眼前,她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卓羽,她心中大喜,指着水面上已经没有踪影的公主大喊道:“快——快——,快救公主!”

    卓羽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片刻功夫就把珂宁公主救上了岸。珂宁早已昏迷不醒,浑身湿透,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就连原本殷红的嘴唇也血色褪尽,而卓羽也全身湿透,浑身上下都透着湿寒,一头墨发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但他却一无所觉,立刻把浑身湿透的珂宁平放在地上,双手使劲按压珂宁的胸口,按压了几次之后,昏迷的珂宁才剧烈咳嗽起来,吐了几口清水终于渐渐苏醒,睁开眼看到卓羽的一瞬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抽抽噎噎的说:“我以为……,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卓羽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别怕,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珂宁在他怀里瑟缩着,双臂搂的更紧,穆雪一面为及时救起她感到欣喜另一面看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心里又觉得极其不舒服,索性把头扭向一边。这动作提醒了珂宁她的存在,她突然放开卓羽,红着双眼睛一把指向穆雪,掷地有声:“是她,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穆雪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别再装了,就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你还不承认?”珂宁便说边抽噎着,说得无比真实,“你上次用剑刺杀我没有成功,这次又想把我推下河,你好狠毒,我只是教训了你一顿你竟然想要我的命!”说完又抱着卓羽痛哭起来。

    穆雪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边的玲珑又赶紧出来作证,“奴婢也可以作证,就是她趁公主不注意把她推下去的。”

    穆雪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珂宁公主这是陷害不成顺势诬赖,这下好了,受害者和目睹者都红口白牙地指证是她所为,她觉得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然而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求助似地望向卓羽,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她说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上次是他亲眼所见她拿剑刺向她,她不怪他,但这次她希望他能听她解释一句,能相信她一次,就一次。

    然而她却看到卓羽的脸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底幽深不可捉摸,浑身散发的寒意也几乎要将她吞没,他看了她好久才冷笑道:“这次你又想如何解释,说你不是故意的?还是说宁儿自己跳下去的?”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让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大半,她攥了攥手指,极力控制不让声音颤抖,“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信?”他冷笑了一声,“如果说上次我还有所怀疑,那这次我算是彻底信了。”穆雪看着他这个冰冷的模样,听着他毫无温度的声音,慢慢收紧了手指,连指甲也深陷进掌心。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公主,我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或许你恨她恨到了骨子里也说不定,杀人不就是为了让心中痛快,还要什么好处?”

    穆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痛快?你说的对!我就是要痛快,她珂宁有什么了不起,我一直看她不顺眼,一直对她怀恨在心,上次就想一剑杀她,可惜没有成功,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我就是恨透了她就是想杀了她,你满意了吗?”

    卓羽越听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阴沉着脸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光看着她,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珂宁很任性,但现在看来,她的任性和你的狠毒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声音黯哑不明,像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说完便抱着珂宁离开,长桥本来就很窄,而穆雪此时正好正站在站在桥中间挡住了去路,他经过时狠狠撞了她一下,穆雪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湖中。而卓羽丝毫没有顿一下脚步,从始至终连头也没回一下,抱着珂宁消失在长桥的尽头。

    太阳早已被阴云遮住,苍茫辽阔的水面渺无尽头,只有几只寒鸦从上面掠过,曲折蜿蜒的长桥上只剩她孤零零地一人,她望着空茫浩荡的湖面一片茫然,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她知道她丢失了他,就在刚刚,一切都结束了。她不知道如果今天掉下去的是她,结果会怎样?他可也会如此紧张?可会这般在乎?这世上哪里有如果,她苦笑了一下,突然觉得很疲惫,从没有过的疲惫。她跋涉了千山万水本以为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结果发现是一片荒漠,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或许是时候该离开了,既然争不过,既然比不过,为何还要留下来任人羞辱,说再多都是错,做再多都是枉然,又何必再自讨苦吃。她想,即使她没皮没脸的死赖着不走,卓羽也容不下她,他怎么会容忍一个心肠如此歹毒的人待在身边,他现在一定对她厌恶透顶,再也不想看到她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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