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人曹先生被汝阳公主派来的人盘问之后,他便觉得事情不妙。公主为何会知道他见过这玉?上次进宫没有带褚嬴同去,难道是那几个仆役露出了马脚?可那玉玦明明在祭礼上已经埋了,莫非是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曹先生越想越不对劲,忙带着人赶到布坊,想让褚嬴先离开避避风头。谁料他走到布坊一看,上上下下两层楼都没有褚嬴的身影,新来的奴婢同曹先生说,方才宫中派人来传话,只说今年衣料甚合公主心意,将褚嬴带到宫中受赏去了。

    曹先生听了这话,才知道此时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汝阳公主若是想承认褚嬴的身份还好,但她一向心思深沉,若是她不想承认,此次进宫褚嬴怕是凶多吉少了。

    褚嬴已经进宫,如今他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一干人回了家,在家中等候消息。

    褚嬴并没听说太子遇刺一事。一大早宫里就来了人,称公主要她进宫受赏,她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功劳让公主如此劳师动众的来请她,但传信的那人语气诚恳,她也不好推拒,只得随那人进了宫。

    马车载着她一路往西,进了宫门褚嬴便下了车,同先头引路的奴婢一同步行到汝阳公主的朝华殿中去。褚嬴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四处张望,眼角却是在不停的偷偷打量。

    殿内两边各站着八个素色衣裙的奴婢,垂着头,极其恭顺的样子,殿内陈设虽然不多,但样样皆是精雕细琢,庄重典雅。相比燕王宫的华丽明亮,朝华殿明显要肃穆得多,实在跟“朝华”的名字丝毫搭不上边。看这朝华殿内的布置便可知道自己这位堂姐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只怕今天不仅仅是受赏这么简单。

    那引路的人将她带到正殿内便退下去了,只留褚嬴自己跪着。她不敢多看,两眼飞快的瞟了瞟四周,又低下头,心中正思量如何应对。

    不多时,她便听见内殿传来一阵脚步声,先前给她引路那人将帘子撩开,汝阳公主便从里面出来了。

    汝阳公主挥退身后跟着的一行奴婢,自己坐到上座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坐过来些吧,不必如此拘谨。”

    褚嬴听汝阳公主如此说,又见她笑容和煦,心中的戒备放下一些,但始终摸不清楚汝阳公主今天叫她来究竟有何深意。

    汝阳公主见褚嬴膝行向前,神情颇为小心翼翼,更是眉眼弯弯,笑得天真爽朗,顿时又让褚嬴心中觉得亲切了几分。

    “此次生辰所用的布料皆出自曹先生的布坊,我听闻打理这些事宜的是名女子,便想着叫进宫来看看。”

    褚嬴不知如何答话,又听见汝阳公主说道:

    “听我那奴婢说近来邯郸女子似乎是有新的衣装样式,也是出自你之手?”

    褚嬴不敢戴这高帽,连忙说道:

    “这实在不是妾的功劳,皆因妾曾见过燕国女子衣着打扮,觉得甚是洒脱飘逸,于是想着将燕国的特色融到赵国来,也更能显示出赵国女子的风貌。”

    褚嬴平平稳稳的答完,心中还在想着如果汝阳公主好奇她何时何地见过燕国女子,她该如何作答。所幸公主并未继续追问,只是掩着嘴笑了一声,叫后面宫人拿出一枚造型古朴简单的金钗,赏给了褚嬴。褚嬴接过赏,连忙谢恩。而后汝阳公主好似不经意般提起似的问道:

    “我还未曾问你的父母姓氏呢。”

    褚嬴此时心已放下了一大半,于是答道:

    “妾嬴姓褚氏,父母俱亡……”

    汝阳公主眼神一暗,想起昨日宫中探子所说的“母越国褚氏”,心中更加确定了褚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她心中虽然如此想,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仍旧笑嘻嘻地同褚嬴打断褚嬴:

    “我看你眉目清秀,娴静端庄,同寻常商户的女子大不相同,不若你这几日留在宫中与我相伴,我派人去同曹先生说一声便是了。”

    褚嬴心知王宫乃是非之地,也心知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犯错的机会。但她见汝阳公主盯着她,嘴上虽挂着笑,两眼却透出刻骨的寒意,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汝阳公主身后一人立即上前引她向殿外走,同她絮絮叨叨说些宫中的礼仪规矩,褚嬴口中唯唯诺诺,实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事情不简单啊!

    她心中止不住的哀叹,却也实在无可奈何,于是只得打定主意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再找机会出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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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货!”

    司马熹在桌上狠狠一拍,惊得底下禀报的人两肩一抖,不敢继续再说。

    “他将那玉丢了也就罢了,还将那女子的身份透出去了!贪生怕死的蠢东西!”

    司马熹气得头发直竖,下巴上的胡须快飞上天。这些日子他本想试探试探褚嬴和公子敏的关系深浅,若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便可直接捉了褚嬴来威胁公子敏了。虽说燕王励精图治,雄才大略是不假,但各国之间彼此往来全是靠公子敏来回斡旋,况且燕王对于公子敏又信赖有加,如果能有公子敏三寸不烂之舌相助,他得到的便不仅仅是中山北边十五座城的封地了。

    谁知全盘计划竟都被这个蠢东西给乱了,不怪司马熹听闻消息如此气愤,半晌才平静下来。

    下卿李执在身后劝道:

    “大人消消气,不必为了一个贱奴伤神。”

    司马熹冷哼一声,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见那报信的人还在,便不耐烦地呵斥道:

    “滚出去!”

    那人听了倒觉得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褚嬴现在待在赵国王宫里,毫无下手机会,好好的一笔意外之财——甚至是意外之城——被搞丢了,司马熹心中甚是烦闷,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十全十美的补救办法,于是只得撇下这事不谈。

    “战事如何了?”

    “回大人,主将仇予旧伤复发,我军已是难以再支撑,但赵王尚不知道仇予重病未愈,赵军此次也是元气大伤,如今剩了约有十一万人,只在休整;北边的车骑已于上曲阳汇合完毕,目前正往华阳城进发,华阳守将姜虹率五万兵马严阵以待,短时内赵国领兵的牛翦和赵希怕是得不到好处。”

    李执听司马熹问到战事,立马将南边北边的情况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司马熹点点头。北边倒是无甚大碍,想来姜虹能够抵挡得住,由着他们打便是了,顶多也就几座城池罢了。但南边却不简单,赵王此次虽说是带着大军亲自上阵,但他显然低估了中山数万将士的抵抗之力,如此下去只会弄得两败俱伤,他在赵王和中山王那里也是讨不到丝毫好处。

    正如此想着,李执递出一个木筒,正是司马熹平日和赵王传信所用。司马熹接过,里面放得却不是木片,而是一块素白的织锦,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赵王在上面言辞颇多抱怨,最后还用承诺的爵位和安平一带的大块封地威胁他。

    司马熹无奈捏了捏眉心,赵王要是早知现在如此困难,当初就不该鲁莽冒进。此事还得靠自己从中联络一二才行。

    若想从中谋得利益,而又两边俱不得罪,也只有司马熹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不多时,他坐到桌前,提起笔,也在织锦上挥挥洒洒写了一番,写完后甚是满意,自顾自地笑起来。

    李执在一旁没心没肺地跟着笑。被司马熹一瞪,立刻讪讪地住了嘴。

    “将这信回给赵王。”说着司马熹便将那织锦装进木筒里,扣上盖子,又冲李执说道,“另发一封信给上将仇予,只说褚嬴现在在国都灵寿;将褚嬴身上的玉玦原样画上,也同那信一起发过去。”

    司马熹嘴角带起一丝志在必得的轻笑,自言自语道:

    “我不信仇予看了此信不来追问褚嬴的下落!”

    说罢更是觉得此计甚妙,忍不住抚掌大笑。一旁的李执略一转眼,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忙称赞道:

    “大人此计甚妙!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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