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的天空在郁结了数日的阴云之后,就仿佛失了丈夫又被人骗尽钱财的寡妇,终是到了抑不住满心伤痛的时候,俨然嚎啕痛哭一般的落下这年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这天夜晚,卓依伶于不能安寝的睡梦中醒来,听见那玻璃窗上俨然撒豆一样的雨声,于是下了床来,披了件睡袍行至窗边,看着窗户的玻璃上已然汇聚如滴的水雾。这时的她忽然又想起了陈瑾轩,她记得许多年前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夜晚,那时的窗外也是落着冰冷的寒雨,只是那时的窗里,有陈瑾轩陪着她用食指在结了水雾的玻璃上胡乱的涂鸦。尽管那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时间久远得可能就连那曾经陪她涂鸦的人都忘了,但卓依伶如今想来,却觉着那仿佛近得就发生在昨日。她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将她与陈瑾轩的过去忘掉,她也没有将陈瑾轩于心里放下。虽然她已决心要将那一切都释怀,但她却依然没能做到。总会有这样不眠的夜晚让她想起与陈瑾轩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直教她仿佛已然淡定的心重又因他泛起片片的涟漪。

    就在她怀着满心的惆怅回到那张温暖的床上去时,禁不住一个受寒的喷嚏就令她又想起此前陈子曦说起陈瑾轩病了的事。她觉着,即便陈瑾轩真的于她已没了爱情,她也不想因此就断了这从小青梅竹马的情谊,于是想着翌日还是去探望一下的好,至少也叫陈瑾轩明了她的心里依旧是挂念着他的。

    第二天的下午,她便去了方晓苒家里,只是这天尽管她是算准了陈瑾轩回家的时间去的,但去到那里的时候,却依旧是没有见着陈瑾轩。不过方晓苒因了书店的惨淡经营而从原本一天的工作时间减到了半天,所以这日卓依伶来的时候,她倒是在家里。

    原本没有见着陈瑾轩,卓依伶是想就此回去的。但转而又想,既然都来了这一趟,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时间,于是也就留下和方晓苒闲聊了起来,从过去年少时学校里的回忆一直聊到了当下。而方晓苒也是许久没有像这样有个人说些女孩儿家家的话,一时聊到兴头上也就忘了平日的谨慎,不经意的说起上一次见着陈瑾轩和一个气质不同寻常的女人在客堂里的事。

    卓依伶一听这话便禁不住一脸阴郁的沉默下来。这时的方晓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又说了一句,“想来该是报社的什么人。”只不过,她自己也明白,此刻无论再怎样去解释也已于事无补。

    而卓依伶沉默了片刻,这才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方晓苒说道:“想来瑾轩他的病该是早好了,这样我也放心了。我就不等他了,待他回来的时候,你替我告诉他一声说我来过就好了。”

    “依伶,”方晓苒见她说着就已站起身来要走,于是叫住她,又说道:“其实那天我见到那女人的时候,瑾轩就在客堂里,但当时他也没有向我介绍那位女人,想来若是与他有着关系的人,逢人终归会要介绍一下的。”

    卓依伶见着方晓苒那一脸无措又愧疚的神情,于是故作若无其事的浅浅一笑,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我没放在心上。瑾轩他已然爱了别人,这我是早就知道了的。”说完便匆匆走出了门去,不等方晓苒追上她就已走出墙门,一路近乎小跑的出了弄堂。虽说她早已明了陈瑾轩如今是已爱了别人的,但当方晓苒说到看见一个与陈瑾轩在一起的女人时,她却依然觉着天塌了一般,直压得她仿佛窒息一样的痛苦,更是要将她心里沉积的泪水都挤压出来。

    卓依伶走后,方晓苒始终的坐立不安,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因了一句说出去的话而后悔,但即便是后悔,那说出去的话也终是已收不回来。

    这晚,陈瑾轩刚进了楼门,便见着方晓苒一脸忧郁的站在客堂的门边,于是一面解开风衣的纽扣,一面看着她那副难以形容的表情笑着问了一句,“出什么事情了吗?”

    “瑾轩,”方晓苒小声的回他,“下午依伶来过了。”

    “是吗?”陈瑾轩听她如此说,又见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猜测着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也不禁几分担心起来,于是微微皱了皱眉问了她一句,“是出什么事了吗?”

    “对不起,瑾轩。”方晓苒依旧不知要如何告诉陈瑾轩她说错话的事,她既不想陈瑾轩生她的气,更是不愿因此在陈瑾轩的心里留下什么坏的印象。但要说的话终归还是要说的,于是她终是硬着头皮说道,“下午我和依伶聊天的时候一时说漏了嘴,说了上次在这客堂里见着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女人的事。”

    “你是说曼琳吗?”陈瑾轩听了她这话,于是放下心来,无所谓的一笑,“这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说了就说了吧。”

    只是虽然陈瑾轩这样讲,但方晓苒依旧是放不下心来,犹豫着又说道:“可是……”

    “没什么的。”陈瑾轩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方晓苒之所以会如此的不安,只是因为她害怕那一句无心的话会变成滔天的错。而陈瑾轩此时的心里于他和卓依伶之间的关系却是明了的,于是他看着方晓苒那不安的眼神,依旧是淡定的微笑着告诉她,“我和依伶如今已然是走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不论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发生,我和她都已是这样了。所以你不必为此记挂于心,更不必内疚。感情的事,既已如此便已注定。”

    “有时我觉着也许我是真不懂爱情。”方晓苒听着陈瑾轩这般的解释,本该放下心来的她却莫名的悲从中来,“就像你和依伶。我记得还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虽然那时没有见过你,但依伶她每天的话题说得最多的就是你。那时你们之间甚至最微小的细节我想我都了解,我更了解依伶对你的感情,我想她在那时就已然把她这一生都系在了你的身上。可是如今,听你这样讲,我真的想不明白,有些感情是可以这样就淡去的吗?至少我知道,在依伶的心里是不能淡去的。”

    陈瑾轩这时也没有回她,只是专注的坐在一旁,于那陶瓷的小火盆里轻轻地拨开灰烬,露出几块深埋于炭灰里不曾烧尽的炭心来,又将几块新炭于灰烬里捂热了,而后小心的架在那几块橘红的炭火上。

    方晓苒见陈瑾轩也不理她,只道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这时、她便又有些后悔,心想那些本也是陈瑾轩和卓依伶之间的事,横竖也轮不到自己去妄加评论。想到此,她便看着一旁的陈瑾轩说了声,“对不起,也许感情的事是唯有当局者清,而旁观者迷的。”

    “没什么。”陈瑾轩这时依旧看着那火炉里一点点烧旺的炭火,若有所思的说道,“年少时的情之所以美好,许是因了年少的单纯,单纯得唯有感情,不染丝毫的风尘,即便于将来的憧憬也是极尽的唯美。但人终不会永远年少,终会看清这悖于梦想的现世,终会明了感情不只是喜、亦是悲,更不只是享受而是承受。青春、不过是一场梦,无论醒的早或晚,这场梦都终会要醒的。”

    方晓苒搬过一张椅子,坐在陈瑾轩的对面,看着始终垂目的他又问道,“可是如果有人这一生都梦不醒呢?”

    “但已然梦醒的人是已入不得梦去的。”陈瑾轩见那燃起的炭火已有些亮白的刺眼,于是这才直起身来,仰靠在椅子上,面露一脸无力掩饰的疲惫。这时的他不禁要想,他这话究竟是说给方晓苒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此刻的他只觉着在郁曼琳的面前,他自己倒像是单纯的怀着不切实际的憧憬,是个仍未梦醒却又因了不愿梦醒而梦不醒的人。倒是郁曼琳俨然是早已梦醒而身心俱已入不得梦去的,如今的她于这感情倒更像是闲来无事捏着梦在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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