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途中已半月有余,下了马车望一眼前头巍峨的灵岳山,却听得马夫在身后浅浅道了一句“前面便是钟吾了”

    “钟吾……”

    随着那车夫的话喃喃两句,盯着那耸入云端的灵岳峰以晴却缓缓叹息了一声,心下暗暗:自己初初回到这乱世遇见夫差竟也是在这钟吾,想来倒真的有些缘分罢。

    “姑娘,您怎么了?”

    见以晴神色有异,车夫倒也不敢懈怠。

    “你回去吧,想来一家老小也在等你的银钱糊口度日。”

    转身定定看了那车夫一眼,伸手又从随身的钱袋子里拿了十两银子交到了车夫手上,以晴脸上却是猜不透的密色。

    “可是,这…”

    “回了吴国也不必向将军复命,若有人问,你就回一句后会无期,想来也不会再为难你的。”

    一番言语听得那车夫越发觉得糊涂了,可看她坚持至此却有不像说谎,低头掂了掂手中的十两银子,那可是他家娘子洗上一年衣服钱,抿唇仔细打量了以晴一番,终究还是抱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一句“谢谢姑娘”之后便又驾了马车头也不回向着吴国方向去了。

    “陋室安寝良妻为伴,到底还算有个家。”

    盯着那渐渐远了的马蹄声,苦笑一声,随即却又淡淡念出两个字“真好……”

    没有循着那山路继续走,以晴却径直下了山,那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密林,溪水潺潺顺着山路蜿蜒滋润了一山的生灵,山脚下十里盛开的栾树像极了邸舍院中的合欢,只看那颜色分明淡些,却囚不住蔓枝丫的芬芳。

    “丫头,莫不是到这儿偷酒喝的!”

    正瞅着这满林的栾花愣愣出神儿,却听身后一阵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头看看,却是个束了发的白衣少年,看年岁长自己些,手里的酒壶明晃晃的,看他面色红润想已灌了不少。

    “你是跟我说话?”

    侧头疑窦打量了那少年一眼,却心下一阵,明媚皓齿薄樱红唇,平白的以晴却想起不那么合适的一个成语:美人如玉。

    不去理会以晴的疑惑,那树下的男子却旁若无人的盘腿坐下径直喝起酒来。

    “好酒,好酒啊!”

    “只可惜少了点!”

    仰头倚着栾树略显的惋惜的抖了抖酒壶,砸了砸嘴,抬头见以晴抿唇不语,便又笑笑眨了眨一双桃花媚眼。

    “要不要随我再找些?”

    未等应答,那人却已然上前攥着以晴跑走了,树影层蔓迭乱虬枝,方圆十里的栾花林中满是掩不住的沁脾的清香,跟着他身后小步跑着,一时间心下寂寥竟少了几分。

    不知为何以晴竟平白肯信他,只任他攥着往前跑。

    溪边是间两层的茅舍,原本简破,可处在依山傍水的灵岳山脚下,竟也有几分诗情画意,倒是不由得让以晴想起陶渊明诗中良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绕到茅屋后,缓缓向着那茅舍下面堆着的酒坛摸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正疑窦着想问一句,却见那男子忙不迭的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极为熟练的从中摸了两坛,又转头对着以晴做了个鬼脸。

    这小子竟是个贼!

    “臭小子竟敢来偷酒,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正恍然大悟着,却听见楼上茅舍一阵叫骂,那少年见状却仿佛见怪不怪,只动作快了些一手抱了酒壶,一手攥了以晴,抬腿便是没命的跑。

    一溜烟儿的进了十里栾花林,见没人追来,以晴这才跌坐在树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想不到你还跑的挺快的!”

    喘息着挨着以晴坐下,上下打量着看了以晴一眼,眼里有几分戏谑。

    “还说呢,要是被抓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气恼的看了那男子一眼,以晴心里也是愤愤,这小子偷酒也就罢了,干嘛连累上她!

    “抓了也无妨,我顺酒时搁在他房前的金子买个酒窖都够了”

    双手向后撑地,仰面看着头顶上的菡萏的栾花,那男子却依旧笑着,温润的笑容却是无害。

    “金子?你既留了金子那还跑什么?”

    一脸惊讶侧头看他,上下打量了一脸他的穿着,虽不知晓他的身份,可也看的出来是个富贵人家的殿下。

    “你不懂,这偷来的酒才甜呢!”

    狐疑看他一脸陶醉之色,以晴满脑子却只有一个想法:怪人!

    “喝不喝?”

    拿了酒壶在她面前晃了晃,少年笑问。

    “凭什么不喝!”好歹也她也担了帮凶的名声呢

    愤愤接过少年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那股子凛冽清寒却呛的她咳了好几声。

    “什么酒这么烈?”

    “桃花醉,头春取半开的桃花如坛封酒次年秋才开坛,这么好的酒都被你糟蹋了!”

    看那被以晴吐了一地的桃花酿,白衣少年看的一阵肝疼。

    也不知他从哪儿掏出了两个酒樽,一眨眼的功夫却已斟满了,偏头看看眉毛都快皱在一起的以晴。

    “还要吗?”

    看看他手中的桃花醉,又看看他满是笑意的脸,以晴终究还是沉默着接过了酒樽,正要喝却听他细细吩咐了一句。

    “慢些,莫要醉过去了!”

    虽不满他的态度,可却还是听了,缓缓饮了一口琼液入喉,满口却都是桃花的清香,虽还有些清冽可更多却是清甜了,惊讶看那白衣男子,却是一幅了然的神情戏谑道。

    “方才哪儿是喝酒,整个是洇驴!”

    “咳,咳,咳”

    不曾料到他如此,才品得哪酒中滋味的以晴却又被呛到了原本白皙的脸颊竟也窘成了绯红。

    “你这小贼还敢笑话我,你倒喝一个我看看!”

    虽觉得气却并不恼,大抵看他长得一副纯良的模样也让人迷惑了。

    “你这不忍气吞声的性子倒和我极像!大抵是父亲风流在外给我添了个妹妹也不一定。”

    顺手端了酒樽一饮而尽,那白衣少年倒是不羁,竟敢拿自己老子打趣起来了,想来也是家里一向宝贝着,这才如此随性。

    “你叫什么名儿?”

    “以晴”

    “情义的情?”

    “晴天的晴,满脑子不正经!”

    “你呢?”

    “长卿?”

    “情义的情?”

    “士卿的卿,你脑子又装了些什么!”

    ……

    笑闹着打趣一番,不多时那一坛子的桃花醉已经见了底,看那唤作长卿的少年言谈举止随行自在,倒是让以晴宽慰了不少,掰着指头算算,仿佛自打莫名其妙的回了这春秋越国,似乎还没这么放松过。

    “你家在哪儿?”

    “家?不知道反正回不去了……”

    听少卿询问,以晴端着酒樽的手却不由得微微一颤,半下子桃花醉撒了出来,却被少卿看了个清楚。

    “不知道家在哪儿才好,下次偷了酒倒不必担心追到家里去了!”

    漫不经心的端了酒樽浅笑笑,看似无意的玩笑话,却听得以晴一暖。到底是大自己几岁的,明眼见了自己伤心,却不分明的说出来,倒是自己,想谢他的宽慰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问你若神游太虚,终不得醒该如何?”

    听他凡事讲的豁达,以晴倒也觉得自在,索性将自己纠缠了许久的事由一并与他讲了。

    “不得醒?”

    挑眉漫不经心看了一线,唇角向上扯了扯,眼中竟有几分邪魅,看得以晴倒是一阵冷寒:不知他又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答复了。

    果然——

    “那就不醒呗?哪儿过不都一样……”

    当真是问了也白问,就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殿下哥,也就刷耍嘴皮子,看来这回去的事情却还是得自己想辙。

    “其实…这世间之事不过是一场劫难又何必在意的,如你所说想出却出不来即如此又何必太过着意,与其整日苦苦哀愁倒不如看开些反倒落得清闲自在!”

    一番话说的以晴心服口服,原以为只是个不问世事的纨绔殿下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眼拙了,抬头望望那西北边的云层已隐隐有了发红,不知不觉间竟同他聊了许久,侧头看他身披一身暮色,眼眸含笑,以晴却不免多了几分敬意。

    他说的没错:既然不能作为,只便度日也就罢了,只一点那与夫差相遇重重便是不能再提的,这一场相遇只做一场虚梦罢。

    想到这儿,以晴便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侧头看他温润笑着,却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看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以晴这才低头叹息一声,浅浅道了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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