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大刀寒忙闪烁,呼啸着往二人劈下,眨眼间已到萧楚的脑袋仅半分距离开外,可谓险到了十二分的关头,不知从何处飞出半截枯树枝,“当”一声刺耳锐响,竟是生生将虎汉一把大刀格了开去。

    仅一段枯枝,隐含其中的力道却那般巨大,硬是将身形巨硕的虎妖逼到两三步开外。

    兵器尚未脱手,握刀的手却已被震得虎口发麻、手臂微微颤抖。虎汉心下骇然,抬首于四下里张望,暴喝道:“哪个不知死的混账放的暗器!给老子出来!!”

    密林深处,一道人影不动声色,于众妖发觉到之前迅速隐入黑暗之中,下一瞬已被茂密竹影完美遮掩了踪迹。

    喊了半天没有动静,怒火便烧了起来。虎汉正待查探,远远传来寒蛇妖的叫嚷,把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不得了、不得了了啊——兄弟们!不得了了啊!!”

    众妖循声望去,见是寒蛇妖飞奔回来,满面惊恐、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声疾呼不妙。虎汉迎上去,喝道:“寒蛇妖,你不是跟贪狼去了渭城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贪狼呢?凶邪呢!”

    那蛇妖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本来就青白的脸色刻下看来更是比鬼还要可怖,一路大呼小叫着奔近前来。

    “别鬼叫了,快说发生何事,竟慌张成这样!”众妖顾不上萧楚二人,忙围了过去,拉住寒蛇妖连珠炮似的发问。

    寒蛇妖惊恐莫名,浑身不住颤抖,双眼瞪如铜铃,除了不停叨念“不得了了”,竟然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众妖安抚一阵,蛇妖那口气才总算是缓了过来,颤颤开了口道:

    “真是……真是好可怕啊!那个白衣人!天啊……从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妖怪!方才我和贪狼在路上就见到远远的一道白影往这边过来,我们都以为那就是萧楚所说的那人,正打算杀过去将那人抓了回来……哪知、哪知……”

    说到此处,蛇妖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沫才继续说:“贪狼性急,冲到我面前去了……然后……然后就是一道好强好强的压迫感向我们冲击而来……太可怕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只觉那‘杀气’之强烈,便震得我站也站不住,从树头直摔到地上。”

    “待我爬坐起来,才发现、才发现那白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话还未讲完,寒蛇妖已抖得好似筛糠,虎汉一把按住他的双肩,急急问道:“你莫慌啊!贪狼到底怎么样了?那白衣人是何方神圣?”

    蛇妖混沌的双瞳好不容易又找准了聚焦,显然至今惊魂未定,道:“我吓了好大一跳啊,那白衣人静静站在我面前,也不说话,我看到他左手里都是血,捏了一颗小珠子……他对我冷笑……我才猛然发觉,那珠子,便是贪狼的妖灵珠啊!!贪狼——贪狼——已成了一团肉酱,血肉皮骨飞溅得到处都是啊!!不敢置信,贪狼……仅仅在一霎那间——!那人……那人绝对不是人类!太可怕了!手段简直比妖魔还要毒辣,就像、就像没有感情般!”

    众妖听他如此形容,面面相觑,不禁都惊惶起来。

    “那人、那人是什么妖魔……贪狼在大伙儿中间已算数一数二的好手……竟……”

    “凶邪在他手中……咱们有命拿麽……”

    “这下该如何是好?是不是……先回去禀告主子,待主子定夺比较好罢?!”

    寒蛇妖叫道:“那白衣鬼往这边来了!他肯定是来救狐精和这人类的——虎汉,你废了小子一条手臂,白衣鬼不会放过你!我看咱们还是快逃命罢!!”

    “都给老子住口——!”虎汉一声大吼成功止住了众妖慌乱的争论,“你们这群胆小懦弱的家伙别吵吵嚷嚷的!拿不回凶邪,咱们就这么空手回去复命——同样是死!何况连白衣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自乱了阵脚,未免太可笑!对方只有一个人,咱们这还有十一个!俺就不信他真的那么强,能以一敌十?再说咱们还有狐精跟小娃儿在手里!怕他什么!”

    语毕,转回头来向蛇妖道:“寒蛇妖,你也莫慌,贪狼那家伙会败也是因为他轻敌所致。咱们兄弟十一个齐心合力,怎可能奈何不了他!咱们要为贪狼报仇,拿回凶邪!”

    寒蛇妖脑袋低垂,突然喃喃道:“报仇……对啊,深仇岂可不报……就不知,哪一边才是冤大头了?”

    “什么?”虎汉疑惑,追问道,“寒蛇妖,你怎么了?”

    话未说完,已在句末变了调,只闻一声利物穿透血肉的闷响,虎妖双目圆睁,脸色刷白,惊诧与不敢置信写在那上面,死死盯住面前本应是同伴的人。

    ——利爪透胸而过,浓黑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溅而出,染红了脚下土地,散发出妖魔特有的腥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寒蛇妖……你……你做什么……”

    虎汉这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庞大身躯便仿佛被一股力量抛出,直直往后飞去,越过萧楚二人方落地,仍滑出了数丈开外才停得下来,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血液慢慢在他身下形成一洼黑红水泊。

    萧楚与众妖一般惊骇,看着地上被虎妖身躯拖出的一道浅浅沟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再开口时,那声音已不是蛇妖原本尖细难听的嘶哑,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磁性,缓缓道:“下等妖物,你还没资格弄脏本帝的衣袍。”

    “天!虎汉死了——寒蛇妖,你反了不是!”

    众妖回过头出声质问,猛然惊觉站在那儿的已不再是形容猥琐的妖类。

    白衣黑发在斑驳竹影之中交织成一幅叫人窒息的画卷,那般风华无双,却无处不透着诡异的艳丽与完美。

    众目注视之下,神帝勾勒出浅浅微笑,不带一丝温度的表情,不过是静静站着,已让众妖——包括萧楚在内,只觉冷汗浸湿了背后衣衫,于萧萧瑟瑟的夜风中刺骨的寒。

    从没有过如此感觉,白衣男人身上的气息,既神圣又魔魅,调和而成为独属于这人,令人生寒的绝艳。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逃——有多远逃多远!

    这个人肯定会杀了他们,他有那个能力!

    但是,双腿就似被钉在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白衣鬼一个翻手,掌心便浮起三颗淡绿色,鸽蛋大小的珠子来,泛着温润的光华。众妖一看,登时表情也扭曲了。

    “真抱歉,我不是寒蛇妖呢。”天瞾笑道,“那蛇精的妖灵珠,连同一头不自量力的狗奴才体内的那颗……一块被我拿出来了。这么低微的道行,吃了下肚嘛,反污了本帝修为,传出去别人要笑话我饥不择食——”

    说着就见白衣男人手里现出一团金色火焰,瞬间吞没了三颗妖灵珠,可怜三妖近千年修为,今朝俱毁于一旦,最后连灰都没有剩下——怪便怪,千不该万不该,他们偏惹上了绝不能惹的主儿。

    “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萧楚小心翼翼护着昏死过去的太昊,用灵力给他的伤口止了血,瞪着天瞾满脸嗔怪,“古大哥他……一条手臂都没了!你才舍得出现!”

    惊愕之余是松了一口气的窃喜,萧楚暗暗道:就知道他不会不管古大哥的!嘴巴上说得那般冷漠,这不还是来了?

    天瞾慢悠悠往他这瞟了一眼,便扔出句气死人的话:

    “我早就在这儿了。”

    “什么……?!”萧楚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白衣男人说了什么,当下怒发冲冠,大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天瞾笑眯眯看着少年横眉竖目,仿若一只发怒的小兽,语气倒仍是极之悠然自得:“什么时候……以我的速度,大可在你赶到之前已将这班杂碎收拾掉,不过我对你到底偷了狂夜澜什么宝贝感兴趣的很,就悄悄跟在你后头来了嘛。”狼妖与蛇精,是他追上去,在半路截下来的,又恐怕虎妖会对小狐狸不利,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干掉二妖赶回来,若非它是太昊那般看重的第一个“朋友”,这小妖怪是生是死与他何干!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萧楚翻翻白眼,快要被这人给气死了——就为了那样的目的,他躲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古大哥被虎妖卸下一臂,居然还能够以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出现?!

    如此一想,萧楚越来越搞不懂这白衣男人了。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其实他很重视古大哥,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

    这人……真是没有一丝情感的麽?

    愤怒之下,萧楚为古大哥不值,他愈发觉得天瞾就像个人偶,微笑的外表美丽绝伦,却没有生气,没有灵魂,没有心。

    萧楚不明白,古大哥为何就如此执着于他?一个漂亮人偶,有什么好?

    无边的黑犹如他的长发,暗夜深处静寂无声,冷漠得令人恐惧。

    “你们滚吧,我懒得大开杀戒……”天瞾的声音于寂静空旷的竹林中回响,“不过呢,我这人喜怒无常,说不准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啰?”

    脚下的禁锢瞬间解了去,众妖猛然醒悟,拔腿便跑,鬼叫着四下窜逃,顷刻间走得干净。

    “回去告诉狂夜澜,他想要凶邪,有本事就亲自来找我!”天瞾很开心似的大笑起来,“真是一点自尊都没有,丢尽妖物的脸面!竟然养了这么一批没用的手下,他们的蠢主子是没长眼睛还是怎么了?”

    “别管他们啦!你快来看看古大哥的伤势啊,他昏迷不醒,流了好多血!”萧楚在一边拧着眉头直叫嚷。

    天瞾回头来看他,倒在萧楚怀中的少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你很关心小昊儿嘛,”天瞾上下打量的目光几分轻佻,“将这无辜的孩子害成这样,还要怪我出手太晚?萧公子,你怎么不想想一切可都是阁下惹出来的祸端,自己解决不了,更连累别人,把我跟小昊儿也扯进来趟这浑水……你知道若是小昊儿被伤了,我断不会放过那‘狂夜澜’……这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妙极!萧公子好深的心机啊——”

    白衣男人的视线就如无形的剑刃,刺得萧楚如坐针毡,不自在到了极点,又听得他全不在意太昊伤势反而妄自揣测讽刺自己的用心,当即大声辩驳道:“我哪有那样想过!拜托你不要老是那么疑神疑鬼的好不好!这世上你除了自己还信得过谁?你再不管古大哥,他就真的要死了!”

    天瞾面无表情,沉吟片刻,走到萧楚面前蹲下,又笑道:“小狐狸,这世上我谁也不信,知道麽?包括我自己。”

    “你……?”

    白衣男人完美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他的表情就像面具,遮掩了所有的情绪变化。

    神帝没有再说话,伸出一只手抚上太昊的额头,便泛出金色光芒来,映得天瞾的金瞳火焰般耀眼。

    萧楚瞪着眼睛,眼看着自己怀中温热的躯体竟化成了一个小小泥人跌落于腿上,再抬眼望去,一条泥捏的手臂赫然躺在那边,此时萧楚心下的意外与震惊自不必提。

    天瞾似笑非笑地拿起小泥人,轻轻一握,泥人即化为碎末,黄土粉末中露出一根黑发来。天瞾捏着那根头发在呆怔的少年眼前晃了晃,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楚瞠目结舌,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古大哥、古大哥呢?!”

    天瞾撇了撇嘴,那神情倒有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气。

    “小昊儿?他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呢。”

    什么——他说什么?

    萧楚低头,小泥人在地上散落成大大小小的碎末,天瞾动动手指,手中黑发即刻化为灰烬,再无踪影。

    少年指指泥人的残骸,呆呆问:“那这个……”

    “刚才那些家伙们虽不够资格让我放在眼里,到底仍是妖类,本性凶恶残忍,我怎么可能让小昊儿以身犯险。”天瞾说,“匆匆忙忙做的泥偶,不怎么漂亮呢,不过将就罢。反正我的目的已达到了。”

    “啊——!!”萧楚如梦初醒,跳了起来大叫道,“原来你骗我!”该死的狡猾男人,一个埋了古大哥头发的小泥人,就那样骗过了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的人啊——难怪他总是那副老神在在、爱理不理的姿态!

    “我施了点小手段,让小昊儿睡得极沉,并隐藏了他的气息,才能确保就算我不在,那些家伙也找不到他啊。用脑子想想,不就清楚了麽?”

    “不讽刺我,你就浑身不自在麽?”少年没好气地瞪上去,毫不示弱。得知太昊安然无恙,心里还是禁不住的兴奋起来。

    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说,当时古大哥确实睡在那张床上了!

    “我就说嘛,你怎会那么冷血……”萧楚咬咬下唇,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心底疑问:“那个……你……是知道的罢?古大哥他对你……”

    天瞾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我与小昊儿同睡一床,你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我、我哪有!”白嫩的脸颊飞上粉色,端丽已极。

    “你害羞什么?在意,就老实承认了罢。再过些年,我家小昊儿必定是个俊冠天下的美男子,到时不知要惹来多少芳心暗醉了。”说着天瞾呵呵笑了,“也许在他这一世,都不会得知我到底是什么人罢,小昊儿毕竟只是凡人啊……他有权利以一个凡人的身份走完他属于凡人的生命。”

    萧楚忙问:“怎么古大哥不知道你是——”是什么,萧楚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究竟是仙?抑或是魔?少年仍下不了决断。

    轻轻拂袖,拭去白衣上沾染的尘土,天瞾脸上没有笑容。

    “他始终……只是个人类。”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看似悠然清浅,却隐含了这太多太多。

    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情感……隐隐的决绝。

    萧楚不语,只觉得空气因他这一句话而沉重。

    “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也不关小昊儿的事。”天瞾一双金瞳眯起,萧楚立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还未作出反应,喉咙已被天瞾扣住,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迎上少年惊诧莫名的视线,天瞾冷冷地笑。

    “小子,不要以为我来是专程为了救你,”他说,“也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我天瞾帝君,从来就不是个大慈大悲的‘仙人’——”

    「天瞾帝君?他就是那个仙界五帝之一、半妖半仙的天瞾帝君?!」

    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神帝挑了挑眉。

    “很意外?第一次见到本帝这样的半妖麽——乖乖听话还可活命,你不会那么蠢罢?本帝只给你一次机会……”

    天瞾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凶邪在哪里?给我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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