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心目瞪口呆,这是他有史以来起效最快的威胁,而拖满亦章一口真气提在嗓子口没处去,震的地面“嗡嗡”发颤。

    “别怕,”洛叶乖乖地让衙役们带上手铐脚链,她微微的笑着,对楚小冬道,“相信我。”

    本来,洛叶这个狼狈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什么认同感,但楚小冬却忍不住点了点头,道,“好。”

    人是逮住了,归属问题却随之而来,这洛姓的姑娘,是圣贤王想要的人,但现在拖满亦章在场,又怎会让沈一心把人带去圣贤庄。

    “你们王爷若想讨人,让他去驿馆。”拖满亦章冷着脸,他带来的金人已经将洛叶和楚小冬围住,态度强硬,让沈一心无隙可钻。

    洛叶打了个哈欠,看他们翻着花样的想要抢人。

    沈一心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惜命之徒,拖满亦章要想杀他,举手之劳罢了,他自己也明白实力悬殊,故不敢再拦,遣了一个衙役往圣贤庄去报消息,而后陪着笑脸,送拖满亦章离开。

    现在正是日头当空,街满人多,带着两个白净漂亮的姑娘回驿馆,本就瞒不得人,更何况,其中一个姑娘还满身伤痕,带着几副镣铐。

    过路的行人指指点点,流言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诞生,完颜有晴眼看着就变成了强占良家小姑娘的淫贼。

    而洛叶虽在卜知坊只呆了几个月,却也算混得临安有名了,人群里有人急匆匆的往卜知坊而去,好告诉萧坊主这件事情。

    驿馆并不远,一行人徒步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完颜有晴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口,笑眯眯的等着拖满亦章押来的人。

    北方的民族,都有种骨血里的狼性。

    野,而且骄傲,敌进一寸,还之一尺,完颜有晴把洛叶视作了笼子里残喘的猎物,洛叶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的将楚小冬挡在身后。

    “你便是当日刺杀我的三人之一?”

    小公子抬手掐着洛叶的下巴,她现在一张脸上还残存着面具的碎片,斑驳皲裂,完颜有晴这一下又带了力道,指尖陷进皮肉中,流出血来,好好一个清净小姑娘,狼狈不堪。

    “哈……”

    洛叶却笑了,“当日我只管救人,公子的命,我并未稀罕。”

    完颜有晴心中腾然有气,他收回了手,吩咐拖满亦章道,“将她关进水牢里,水别浅,先泡个半天。”

    “是。”

    拖满亦章在他的面前总是低着头,废宅里的狂性收敛,推搡着洛叶与楚小冬离开。

    “等等,等等……”洛叶忽然连声道,“我关在水牢里,那她关在何处?”

    “她?”完颜有晴这时才注意到一直被洛叶护在身后的楚小冬,清秀可怜的惹人模样,又不说话,只拿一对雪亮的眸子瞅着周围的人,“她是谁?”

    “属下也不知……”

    “她是弈剑山庄的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便被卷进来了。”洛叶打断了拖满亦章的回话,“小公子,你狠但是不卑鄙啊,可不能欺负小姑娘。”

    完颜有晴的眼睛眯了眯,洛叶这话说的没错,若是这小公子手段卑鄙,那尽可谣言蛊惑,权势逼诱,要那皇座上的人抄了千山门,便也引不出这诸多麻烦了。

    这整件事里,完颜有晴断定洛叶是主谋之一,但楚小冬不同,她今日方才露面,也没惹出多大风险,小公子想了想,“水牢旁边寻一处干净的地方关了吧。”

    “多谢,”洛叶又笑了,她真心实意的抱了抱拳,这才转身而去。

    驿馆中的险恶处,越往深处行越是心惊。

    面上看来,这是皇家安置使臣的地方,亭台水榭自是美不胜收。但这地下室里头,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首先便是个刑房,鞭、棍、钉、锥上血迹斑斑,烙铁上还粘着人的皮肉,腥臭扑鼻。

    楚小冬不像其他人一般,习惯了这光鲜下的晦暗,她不忍的撇过脸去,却又见另一处堆放着剜眼球的铜膜,粘着丝丝缕缕的血筋,楚小冬咬着牙不作声。

    洛叶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心中可怜这单纯可爱的姑娘竟惹上他们这帮灾星,这江湖也有不险恶的地方,可楚小冬运气不好,一进来,就陷在最肮脏处。

    穿过刑房,里面便是牢狱。

    洛叶被沉进水里,水漫到她的口鼻处,要踮着脚尖才能换气,而楚小冬则囚在对面高起的干净牢房里,两人挨得近,等押解的金人们退走,也能说说话。

    “洛姐姐?”楚小冬看着漆黑一片的水牢,小心翼翼的喊着。

    水面纹丝不动,连锁链声也听不到,她的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方才拖满亦章往洛叶的脚踝上绑了两个铁铸的实心球,重得厉害,沉入水里时,水花激荡,该不会已将人淹死了吧?

    “洛姐姐?”她又喊了一声,牢房里好像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回声连连,却无人应答。

    “我在这儿……”等了许久,楚小冬都快急哭了的时候,眼前忽然冒上来一颗湿淋淋的脑袋,洛叶笑的欢喜,她道,“我刚刚潜进水里,把铁球搬过来了。”

    “……噗……”楚小冬担忧的心放了下来,她看着洛叶脸上被水化开的那层□□,卷起衣摆,替她擦了擦,“洛姐姐,我们现在落到那贼人手里了,你怎么都不担心一下啊?”

    “担心何用啊,”洛叶踮着脚尖趴在牢房的台基上,她身上除了捆腿的铁球,还有拴手的链子,堪堪够长,从水牢的中央拖到四边。

    “我留记号了。”

    卜知坊里听闻消息前来救援的小陶儿往墙上一站,院子里凌乱枪痕拼成巨大的“救命”两字,实在看得令人头疼。

    “临安城里只要发生了大事,卜知坊一定会有所行动,我虽然不可信,但我家坊主却是一等一的人才。”洛叶低声安慰楚小冬,“你放心,外面有他们想办法,里面也有我保护你。”

    楚小冬点了点头,她将两只手叠起来,弯成个碗状,捧了水往外倒。

    一捧水本就稀少,又于指尖流失许多,真正能带出水牢的不过沧海一粟,但小姑娘忙着忙着,竟也学着洛叶笑出了声。

    “谁说你不可信的,我这就不怕了。”楚小冬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深秋临冬的季节,阴森凄凉的牢狱,她才接了一点水,便也觉得冷,泡在水里的人是何感受?

    “看他们的架势,是不想提审的太早,”洛叶“嘿嘿”的想引开话题,“听大哥说,弈剑山庄遭劫了?”

    “嗯,”楚小冬手上的动作不停,照这架势,还真有掏干了水牢的恒心,“爹两个多月前忽然失踪,没人知道去向,只留了字条说要等冬至了才回来。”

    “爹一走,家里就遭了贼,喊打喊杀,仆人们都给赶跑了,我也躲到地道里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楚小冬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嘴,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洛叶,轻声道,“我早知道庄子里有人埋伏的事,也一直在等洛大哥掉进陷阱里,他不来,我便出不去……”

    “……”洛叶明白了,暗中那人的手脚当真厉害,连弈剑山庄也能陷落至此,怕又要劳坊主费心了。

    地牢里,洛叶与楚小冬得了充裕的时间,能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慢慢理清,而驿馆中的完颜有晴也在探听有关她们的事情。

    “你说那年长些的姑娘姓洛?”小公子皱着眉,“可是十多年前的洛?”

    拖满亦章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从红楼那里探来的情报也是零碎,只道当年或有两个孩子免于其难。”

    “那她的武功呢?可能看出来路?”完颜有晴继续询问,“若她与洛家村真有联系,那就不只一个问题要逼问出来了。”

    “这……”拖满亦章回忆道:“她没用枪法……”

    “什么意思?”完颜有晴的手慢慢抚过面前的银枪。

    这对银枪便是洛叶被擒时所用,出自普通铁匠之手,丝毫看不出特殊之处。

    “她虽用枪,但走的却是刀法,剑法,笔法,棍法,杂学百家,看不出来路……只是,”拖满亦章思索着与洛叶一战的细枝末节,“刀法为多,最似昆仑。”

    此话说来,却又将完颜有晴的好奇心勾引,没有来路的枪,没有来路的招数,却能和拖满亦章挣个高低。这满身秘密的姑娘,实在有趣。

    “咚咚咚……”有人在房外敲门,小公子示意拖满亦章不必再说,扬声问道,“谁?”

    “是我。”

    门外的声音十分亲和,不老不少,带着笑意。

    “原来是韦总管啊……”完颜有晴将门打开,“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韦飞絮紫黑的裘领,穿的暖和,“便是来问一声,夜间的酒席可还操办?”

    “自然,”完颜有晴点了点头,“杜姑娘可到了?”

    “到了,在轿子中等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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