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山区,原来一片和平祥和景象的田野,随着几声划破长空的凄厉枪响,正在田里打禾的人们立即骚乱起来,农民们吓得不要命地往松山茶树园里跑。

    这里,过去曾经是广西粮子(乱兵)和土匪早晚出没与抢劫的地方,只有在解放军解放大瑶山之后才有这一年多来的安定祥和。

    “谁在开枪?”

    “谁在开枪?”

    从正在那一片黄澄澄的水稻田里打禾的人们中飞一般地跑过来几个人,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到了面前,其中那个年纪在三十几岁的面目英俊身材魁梧全身戎装的高大的人,盯着赵志龙手里提着的枪和与他同样手中提枪的两个民兵,脸上不怒而威,命令跟在他身后年轻的勤务兵:

    “把他们的枪下了。”

    待到赵志龙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民兵手里的枪被下了之后,脸上露着怒色的为首的军人面若寒霜的对赵志龙说:

    “你看看,你们这几枪一打,把田里打禾的老乡们都吓得往山里跑了。我们解放云溪县大瑶山的剿匪和土改都结束快两年了,现在是建设和平民主社会与发展生产的时期,你这么一开枪一咋呼,已经是严重扰乱了当前社会的和平与安定。”

    赵志龙先也身子发抖,不过他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试探地看着一脸严厉的军人说:“方团长,我是村农会主席赵志龙。我们是在追捕□□呀。赵文广(赵春晖的父亲的书名)他昨天天黑时从劳改的河洲上逃跑出来,今天天不亮地没光就带着他的老婆逃跑。如果他再逃跑到大山里去,跟土匪们勾结起来,我们许多人就会又要人头落地了。”

    跟在方团长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着戎装的干部立即训斥道:“你别胡说八道了!这两年来云溪县深山大岭上的一般散匪到目前都已经被肃清,就是盘踞在云溪县最大高山姑婆大山最高山峰九十九垴的土匪头子莫凤山的匪巢和他们自称是皇帝娘娘的土匪婆都被方团长带领解放军剿灭了。现在已经是和平时期,方团长现在已经正式被任命为云溪县的县长了。”

    方县长皱着眉头看了部下一眼:“以前发给民兵枪支是为了剿匪和保护老百姓的需要。现在土匪已经剿灭快两年了,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手里的枪支压迫百姓,扰乱社会治安,我看应该加强刀枪管理了。”

    说完,方县长命令道:“查一查这个赵志龙有不有什么欺压百姓和什么不轨的行为,就是今天这种胡乱开枪的行为,就应该让他在河洲上反省。”

    赵志龙连忙叫了起来:“方县长,我可是农会主席哦,他不跑,我怎么会带人追呢?”

    方县长道:“你这纯属强词夺理!我们□□打天下,就是要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创造一个人人平等公平民主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平安稳定的新社会!人家什么时候走路,你都没有干涉的权利!”

    待到方县长所指令的一个人带走赵志龙和那两个民兵以后,方县长看着深受惊恐的赵春晖兄弟和他们的母亲和善地说:“嫂子,你这是要带着孩子去什么地方?”

    母亲虽然从小就生长的一个祖祖辈辈都没有文化的大山中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可是她还是听明白了方县长的话,说:

    “方县长,我们这是在家中实在没有办法活了,想到孩子的姥姥家住一段日子。不过,我想对您方县长说,我的男人他是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是他们说的什么□□。”

    停了停母亲又说:“方县长,我听我的男人说,□□对好人和对坏人不一样。他这几天虽然被那个农会主席带着民兵把他捆绑着押解到河洲上去了,可是他没有像那些坏人一样被审讯,每天吃了饭就是闲着。”

    方县长和颜悦色地看着母亲问:“那你们怎么又觉得在家中活不下去了呢?”

    母亲说:“这个赵志龙不是好人!就凭着他是家族里大房中的老大,讲话就他喊幺别人不能喊三。他和我的男人就因为生意上有些不和,他凭着他弟兄多人手强我男人人手单就处处欺压我们。早些年,我男人出外卖香,他就平白无故的诬陷我在家里勾搭野男人!把屎屎尿尿什么脏就什么往我的脑壳上倒!可是看见过我的崽和我男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的崽跟我的男人几乎完全是一个模样。”

    方县长笑着说:“真金不怕烈火炼,身正不怕影子歪。一切谣言在事实和真理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母亲欲言又止。

    “嫂子,我们□□人是最坦荡无私的,你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都可以在我们面前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方县长一脸的和善,没有任何的官架子。

    母亲却脸上充满忧愁,两眼滴答的滚出来豆大的泪珠:

    “就因为那些年我的男人卖香转回时被土匪掳去人没有被杀死还回来了,人家赵志龙后来当上了农会主席,就说他勾结土匪,是反革命。你们哪里知道,他卖一担香的钱有一半都被土匪收了去!就是土匪也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把羊都杀光了,他到哪里去弄羊毛?可是早几天,赵志龙又无缘无故地把我男人抓到河洲那里去。他们在村里还散布说,我的男人曾经勾结土匪,是反革命,马上就要枪毙了!”

    那位作为部下的干部听了赵春晖母亲的一席话,立即想起了什么,附在方县长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什么。

    方县长看着母亲说:“嫂子,你去你的娘家小住几天,估计你的男人会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你。放心吧,等你回来,我会派人帮你把问题解决好的。”

    方县长带着人继续回到那边的黄澄澄的水稻田里打禾去了。母亲把父亲挑的一担箩筐挑起来对着儿子们说:

    “看,那边那座高高的挺拔秀丽的石山就是尖山。过了尖山走两里,就到了石上村。石上村的村边有一条蓝悠悠的河,河上有你七姥爷撑的船。我们再坐船过了河,爬上那座高高的圆圆的大山,就到了你们姥爷家了。”

    母亲是在从小的劳作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又是在三十来岁的年龄,身架子骨结实。原来父亲挑着的那担箩筐在她的肩上,一头挑着小赵春晖,一头挑着一些要用的家什,晃悠晃悠地往前走,倒也脸不红气不喘。

    大约走过那片三四里长长的松树与茶山,那座秀丽异常的母亲所说的尖山就高高的矗立在面前。在远近周围略显臃肿的石山群中,尖山别有一番的清癯秀丽,似一位得道高人般具有闲云野鹤般的仙风道骨。

    父亲已经在尖山脚下的路边等着了,他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挑着继续往前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古老驿道在脚下延绵,那些风情无限姿态婆娑的垂柳枝条也在南风习习的河岸尽情地逍遥。

    不久,一大片青砖高墙的大院子在他们的面前展现了出来。母亲告诉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前面就是石上村。母亲曾经的家乡石上村,在小小的赵春晖的印象里,是那样的充满着魅力:像无数的江南水乡一样,密密实实的青砖瓦房,线条均匀勾勒有致而又雪白得超尘脱俗的高耸着的像手指一样直指蓝天的扳爪的屋檐。

    村头的犬吠声热烈地迎接着他们。一个肩上挑着一担谷子回村的青年见了母亲,一边喝止着那些高吠蹦跳着的狗群,一边亲热地对着母亲和父亲说:

    “是姑姑和姑爷回来了。进屋坐坐歇歇凉再走吧!”

    “不了,前面还有好远的山路要爬呢。”母亲说。

    上了七姥爷撑着的渡船后,看着渡船在蓝悠悠的河水中被七姥爷摇向对岸。母亲让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叫七姥爷,并且告诉他们,他们的姥爷原先也是住在这个很大很大村堂的石上村里,和这位七姥爷还有刚才叫姑姑姑爷的人是本家。

    过河后,母亲父亲还亲热地与七姥爷道别,之后就开始了爬山。山路很陡,陡峭的石壁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嶙峋的山石之间,生长出一丛丛青翠的翠竹。从河面吹来的风,吹得青翠的竹叶发出像流泉一样的鸣响。

    小赵春晖看到,父亲的衣服在慢慢的被汗水湿润,父亲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大。母亲右手牵着哥哥的手,左手搂着因为爬山太热脱下的外衣,她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完全渗透了。

    几口人慢慢的爬上一个有三四里长的山坳,有一个供爬山爬累了的人们歇息的小小平地。母亲叫父亲放下肩上的担子,在一株水桶般粗抱围大的皂荚树下休息。

    母亲把小赵春晖从箩筐里抱出来,一边用手掌给儿子扇着风,一边用手指着山下面的山川河流对儿子说:

    “儿子你看,河那边的大大的村堂就是石上村。娘小时候跟着你的姥爷在那里住过。那里有好长好长的村巷。沿着长长的村巷一直走,可以走到北面那个全村的大祠堂白虎堂。”

    然而,父亲完全没有兴趣观看眼前的风景,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谷子都黄透了!”

    母亲全然理解父亲的心事,劝慰父亲说:“出门丢了千斤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父亲恨极的一声长啸:“这个赵志龙,害得我有家回不得啊!”

    母亲连忙用手去捂父亲的嘴,说:“小心呀,岩洞里说话有麻拐听到,山里头说话有鸟崽听到!”

    姥爷家就住在长满了青青翠竹的大山背着河的那一边。又走四五里爬上第二个山坳,父亲母亲都热得气喘呼呼大汗淋漓。站在山坳的垭口,可以看见那山岚袅袅的气色中,四围都是绿茸茸的竹山脚下,有一座一半盖着茅草一半盖着瓦的房屋,这是赵春晖的姥爷与他的弟弟也就是赵春晖堂姥爷的住处。房屋的前面下去约二十米处,还盖着一间不是很宽大的完全的茅草房,那里是两位姥爷家人烧火做饭的地方。

    房屋往东是一片凹下去的低洼山地,山地里有几块栽种了作物的地块,远远的看不清是粟子还是花生,中间间夹着一些已经抽出了穗的高粱和出了天花的玉米。房屋往西约半里的地方,有几块水田,被割倒了禾苗的田里,有人正在用那个四四方方的木禾桶“哐哐哐”地打着禾。

    父亲母亲带着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到了一半盖着茅草一半盖着瓦的屋前,门是锁着的。母亲在屋前挂着几双草鞋的地方用手摸出一把长长的铜锁钥匙,打开了屋门上那把不知道用了几代人被人的手摸得溜滑闪亮的铜锁。

    打开屋门进入屋里,母亲拉过哥哥的手,让他牵着赵春晖,说:“你就在屋里带着弟弟。我和你父亲去帮姥爷他们打禾,换你外婆回来给你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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