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春晖开始与慧琳一同出双入对地去生产队出集体工,又一块高高兴兴地收工回来。中午休息那么一点时间,还一同走着去两里外的区供销社买东西,言语举止都显得格外的默契。母亲看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于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只频频的把旱烟抽的更多。

    夜里,那位尖嘴猴腮的工作队队长不知道从那里闻到了气息,立即派两个民兵把赵春晖和慧琳叫到他的“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去。

    以前赵春晖不怕他,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辫子被他抓住。现在不同了,赵春晖不到年龄结婚,这件事请是猪嘴捆得住人嘴捆不住。

    赵春晖知道,三角脸尖嘴猴腮目光阴沉的工作队队长不仅可以让自己上台子去接受批判,还可以让自己敲着铜锣去游乡游村。

    满脸阴沉的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嘴里叼着一根烟,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在赵春晖的脸上转来转去。他的手里捏着一支笔,随着他的脸色的阴暗不定的变化,那支笔在那个本子上敲得“得得得”地响。

    “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十八岁吧?离十八岁还有208天,就是到了十八岁也还不能打出结婚证呀!你真是胆大包天啊!”他说。

    接着赵春晖瞥见他的目光射到了慧琳那娇艳细嫩的脸上又慢慢地移动到了慧琳那一个高挺而膨起的胸部之上。

    赵春晖想到晚上在大队开会坐在火堆旁时这个尖嘴猴腮三角脸的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几乎无视人们的感受毫无忌惮地把他的一只腿挨着那个曹新水娇美的妻子脚的情景,真后悔不该让慧琳也跟着来。

    “不具备法律手续就结婚,你知道那是违法的吗?”工作队队长那倍显阴鸷的双目射向赵春晖,语气像泰山压顶一样向着赵春晖压来。

    “回去,马上写一份深刻的认检讨交到我这里来!”他对着赵春晖严厉的吼叫。

    赵春晖看看慧琳想要说叫他让慧琳跟自己一块离开。

    然而,那位工作队队长挥了挥手就让赵春晖马上离开,却把慧琳单独留了下来。

    赵春晖要等着慧琳,而那位工作队队长却一再挥手叫他走。

    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就设在赵春晖他们原来生产队的仓库里,外面是一个大晒谷场,晒谷场的外面有围墙,仓库门正对着围墙门。

    而且,围墙的两边各有一个从邻村派来的民兵,他们手里平端了上着刺刀的枪睁大了双眼正在金刚怒目地盯着赵春晖。

    赵春晖就在那大谷场的门口徘徊,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一样的慧琳。

    然而,那两个平端了上着尖利的刺刀的枪的民兵却像如临大敌一样对他虎视眈眈,见他不肯离去,不时大声地呵斥他快点离开。

    良久良久,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慧琳才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赵春晖发现她很有一点不对劲:他刚刚伸手一抓住慧琳的手,发现慧琳的手竟然颤抖得那么厉害;而且慧琳的牙齿居然也哆嗦得“哒哒哒”地敲响。

    赵春晖想看看慧琳到底怎么了,可是由于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赵春晖连忙问慧琳:

    “好好的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也许那个仓库里头太冷了。”好久好久,慧琳才幽幽的说。

    赵春晖还要问,耳边传来了他的担任生产队长的大钟叔叔通知开会的喊声:

    “喂——,大家注意了!今天晚上各家各户,男男女女,都到人民公社时期做大食堂的地方开会,斗私批修呀!”

    当大钟叔叔的声音从村庄的这头响到村庄的那头,慧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对赵春晖说:“不要多想,你也开会去吧。”

    赵春晖一把拉住慧琳:“走,我们一起去开会去。”

    可是,慧琳却犹豫了犹豫,对赵春晖说:“我感觉肚子有点隐隐的不舒服。娘在家里,我回去歇歇再去开会吧。”

    赵春晖温存地对慧琳说:“我先送你回去。”

    “你去吧。去晚了要扣工分的。”慧琳却推了赵春晖一把,柔声的对赵春晖说。

    赵春晖说:“慧琳,还是我送你回去再来吧。”

    慧琳小鸟依人般柔声地对赵春晖说:“回家就这么几步,还有娘在家里呢。”说罢慧琳再次用手推了推赵春晖向那个开会的地方走,自己迈步向回赵春晖家里的那条巷道走。

    在以前做过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那座上下连着的两个大堂屋里,已经燃起了两大堆熊熊的火。白天刚刚才砍下来的栗树木柴,刚刚扔到那大火堆里,只是滋滋地几声轻响,稍许吐出几缕白烟,便接上了火熊熊的燃烧起来。

    当赵春晖靠近火堆旁时,那热热的火苗竟然烤得他的脸庞有点辣辣的痛。

    那些在人民公社时期大炼钢铁中没有被砍掉而侥幸存活下来的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栗树,在通宵达旦的漫长的斗私批修中,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最后变成了一点点白色的灰烬,在长夜冷风的摇曳中像玉色的蝴蝶,轻轻的飘逸而去。

    熬夜熬到赵春晖十分努力也很难很难地撑开他的难以再睁开的眼皮时,也许已经是到了下半夜的三点钟了的时候,赵春晖发现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的一双鹰隼一样阴狠的目光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他的声音也让人听起来全身都要打起鸡皮疙瘩:

    “在当前阶级斗争的社会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刻着阶级的烙印。别以为你是贫农的儿子,你就干干净净,像一颗洗得白白净净的白菜!要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别以为你出身贫下中农家庭,我就剃不了你的那个头!还是那句老话:不听我的话,哪怕你担担能挑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裤子打疙瘩”是这里的一句本地方言,意思是让你穷得吃不上也穿不上,裤子上补丁摞补丁,最后连补丁都无法再打,只能将那些破旧的地方结成疙瘩继续穿。之后他还说了一些什么,可赵春晖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在赵春晖的耳际反反复复震动着他的耳膜的,就是那一句: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那个时代,没有充足的肥料,又加之缺乏优良的品种,大集体生产的粮食极少。农民们吃不饱力不足,并且因为是出集体工,经常是“出工人等人,做事人看人.”,能够不吝惜力气,在集体生产中担担都挑一百八十八的人可以说是天下少有的大公无私的人了。

    有力气肯为大集体出工出力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在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流露出来的意思里,不仅是非观被彻底扭曲,而且那种肯为集体出力的人就是一种十恶不赦。

    快要散会的时候,那个工作队队长用了阴沉沉的声调宣布:鉴于赵春晖的不打结婚证就结婚,暂时让赵春晖到公社去学习锻炼五天,以观后效。

    赵春晖的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知道,去了公社不光要做苦力,生产队还不给记工分。如果长此以往,那他赵春晖就真真正正要裤子打疙瘩了。

    散了会,雄鸡都已经叫过了一次,赵春晖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躺到床上。慧琳长长叹息了一声,说:“弟弟,没有想到我爱你却害苦了你。你没有错,错的应该是我呀。”

    赵春晖默不作声,只是用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揽住了慧琳。

    慧琳还要说,赵春晖拦住了她:“天快亮了,睡一会吧。说不定那个家伙明天也会用什么法子来整你呢。”

    赵春晖在朦胧中,感觉到慧琳在反反复复地亲吻着自己。又似乎她伏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几分睡意几分苏醒的状态里,赵春晖依稀地感觉到慧琳竟然爱自己爱的欲死欲生,似醉似仙,如痴如狂。仿佛以后两人会天各一方。

    天麻麻亮,慧琳就起床,精心的梳妆打扮。然后,那个清秀成熟美丽,娇艳娇美的慧琳对赵春晖说:

    “我要回家去了。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我还会回来的。”

    赵春晖叹息了一声说:

    “你就是走了,那个工作队长也不会放过我!”

    然而,慧琳对赵春晖说:

    “运动总不会长长久久地搞下去。我们已经是夫妻,以后有的是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机会。春晖,我也知道年轻的夫妻隔不得夜!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不离开,那个人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春晖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再坚持已无意义了。

    慧琳走了,天才开始放亮。赵春晖要去送她,因为他不放心她独自一个人过那一条流水汤汤的青龙河。然而,慧琳不让,她说就是那个撑船的老人不给自己撑船,她一个人也能撑了船过那一条滔滔滚滚的青龙河去乘班车回到她的那个在几百里远的家里去。

    好在是坐车,她来到这里不就是她单单独独一个人来的么?

    然而在公社做了整整五天苦力捱过那漫长而又漫长的第五天天快黑的时候,赵春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搂着那一团简单的被窝回到了家里。他热切期盼着慧琳会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房门口迎着。可是房门口不再有慧琳的面容。

    赵春晖问母亲:“慧琳人没有回来,有信来没有?”

    母亲摇了摇头。

    赵春晖心里一蹙,慧琳当天就能到家,五天她的人不能回来她的信应该到了的呀?

    退一步赵春晖也想,慧琳是满怀喜欢而到自己的家里来,可是却扫兴而去。也许她此时满心思的烦恼,还根本没有兴致给自己写信。于是赵春晖便沉下心来慢慢的等。

    。

    十天过去了。

    又五天过去了。可是赵春晖还是没有等来慧琳的信。

    那些夜,赵春晖彻夜难眠,想不出为什么事情会这么样。

    后来赵春晖的母亲埋怨他的父亲,父亲也后悔不迭。

    再后来,赵春晖决计走上寻亲之路,同吉顺嫂子偷偷地向大钟叔请了假去了慧琳的家。

    天黑了很久很久之后,慧琳的父亲回来了。听到赵春晖他们说找慧琳,他也是大吃一惊。他告诉赵春晖慧琳根本没有回过家。他还以为慧琳一定会在赵春晖的家里好好的过着日子呢。

    是蜂蝶无意间骚扰了花月,抑或花月有意的引诱了蜂蝶?

    赵春晖真的不知道怎么一个好好的慧琳怎么说没就没了。

    再者,赵春晖一个原本无欲无念的童男子,无意中一场风花雪月,怎能不在他的心海中掀起无穷的烦恼之波?这烦恼足以令人朝来青丝暮成雪。

    在漫长的一天又一天过去之后,赵春晖思念慧琳的心也日渐炽热。

    要克制这种烦恼和欲念,赵春晖他必须寻求另一种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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