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衡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箍住了一般,紧得难受,平复了几息,方觉喉间不再艰涩,缓缓道:“可会伤及性命?”

    “我发现沐三小姐中毒后,又细细探了她的脉象,这毒不会立刻要了她的性命,只会慢慢让她身体虚弱缠绵病榻,更会伤及女子的根本,影响子嗣。就像她这几日的摔伤,淤血散得如此之慢,正是受了这毒的影响。”王女医只觉夏衡语气虽波澜不惊,但却是酝酿暴雨前的宁静。

    “详细说来!”怒意似狂风中的海浪一波一波的卷上夏衡的心头,她还那么小,如此阴毒的手段竟用在她的身上!想到她在边城生得那场大病,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白得有些病态的小脸,只是那丫头还浑然不知,依旧笑对众人,却不知道身边的人中早已有了害她之心。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了上来,夏衡一时分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愤怒,怜惜,还是......心疼。

    “这毒不是要命的毒~药,只是损伤身体根本,而且是经年累月的一点点自外渗透体内,若不是我祖上颇擅使毒,一般医者是不易查出的,只会认为三小姐是体弱不足之症。”王女医顿了顿,又说道:“我今日在她住的地方看了看,未有异常,而且这毒性有减弱之势,应是有大半年未接触了。”

    那是因为她在边城呆了大半年。

    夏衡望向远空,几只归巢的雀儿自外面飞回来,落在杏树那尚显细弱的枝桠上,鹅黄的小嘴一下一下啄了上面的嫩叶。

    也不是在虞府,那只有在侯府的时候中的毒!夏衡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眸中已泛起了瑟瑟萧杀,“可有解毒的法子?”

    王女医沉吟了一下,道:“只要远离源头,再配上解毒的药丸这毒便可清了,只是被毒长期浸袭的身体还需好生调理,方不影响以后的生儿育女和寿命。”

    “那你速去配了药丸,拟了调理的方子交予我!”夏衡沉声说完,室内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即将薄发的暗潮风浪全都不存在一般。

    王女医低声应了,倒退着出了书房。站在暗红飞檐的廊下,王女医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湿透,缓缓出了口气,才慢慢向院外走去。这个头发具已银白的老人,纵使之前出入宫闱,也从未感受过如此迫人的威压。

    此时通向书房的游廊上,绘春正捧了个缠枝纹的瓷托子,上面盛着她精心制作的糕点,光是那面团她便揉了足足半个时辰,更别提里面的馅料和最后的烘烤,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都填进点心里让二爷吃到肚中。

    绘春自从发现夏衡开始对吃食上心后,自以为终于找到一个邀宠的机会,忙忙跟府上的厨子学了这手艺,今日第一次做得,不知道那心心念念之人吃了会不会怜惜自己一片柔情,重拾往日的恩爱。

    绘春一路想着,已走到夏衡书房门外,她向来不扣门也不通报,直接轻推了朱红色的木门闪身而入。

    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混着糕点的甜腻直冲入夏衡鼻间,将他刚刚压下的怒意重又掀了起来,“出去。”似从喉间压抑了许久吐出的两个字,使得刚刚踏进书房的绘春呆愣当场。

    绘春抬起头看向夏衡,他穿了身苍蓝色的织锦长袍,上面的鸟兽纹路栩栩如生,似要直扑上来噬掉自己一般。绘春心中畏惧,却又满心委屈,自己是已故老夫人予了二爷的,因着这份体面,纵使他平时不怎么拿正眼看自己,却也从未如此直接赶人。

    绘春看了看手中精心准备的糕点,终是不甘,旋即仰起脸微启了朱唇,刚要温言软语一番,却见夏衡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已是卷起了滔天怒火。

    在绘春的印象里,二爷永远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觉得他天生便是个凉薄之人。

    只是今日她从他的眼中看到的骇人怒意,让她深深恐惧的同时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让这个淡远高洁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夏太傅如此在意,以至于迁怒自己,连表面的客气疏离都不愿维持了。

    绘春只是一心思慕夏衡,却不是个愚蠢之人,见夏衡面上似是已忍到极点,她立刻收了万般心思,转身退了出去,慌乱间连撞在敞开的朱门硬木上都不敢呼一声痛。

    夏衡透过大开的房门,望着远处略显凌乱荒芜的院子。那摇曳的翠竹,池心的野萍,仿佛都在嘲笑着此时的他。

    他久居朝堂极擅隐忍,今日却因着沐初雪的事,几欲失态。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会看不懂自己的心。

    想自己十七岁之前,寄情于书画山水,何等畅意。十七岁奉父命出仕,违心做一个每日虚与委蛇的政客,早已沦为个无心无情的牵线木偶。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为夏氏而活,却不想一个小丫头生生撞进自己的眼里,闯入自己的心里。

    那样一个警觉的小狐狸,对着任何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只是那笑永远未达眼底,透着疏离和戒备,让他看了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只是他想要呵护的人,却正过着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日子,他的怒,是怒那些伤了她的人,是怒自己不能时时保护她,更是怒和她的长幼有别,竟相隔了十六寒暑!

    夏日的傍晚,连风都是燥热的,吹得那敞开的朱门一阵吱呀呀的乱响,扰得院中的鸟雀纷纷尖鸣着冲上沉红的远空,朴落了一地的羽毛。

    隐入夜色的宁致院复又归于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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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天,连树枝上的蝉鸣声似乎都是温热的。莲池里,成群的鱼浮到莲叶的绿荫下纳凉。

    池边朱顶绿柱的凉亭中,一袭月白衣裙的少女正兴味盎然的摆弄着手里扎了麻丝的小巧睡莲。

    鹅黄色的睡莲被少女素白的手指翻弄着,浸了茶味的莲香染满了少女的双手,闻着清甜宜人仿佛连这暑热都能褪去几分。

    “雪表妹这是在做什么?”温婉的女声刚落,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婴儿奶音。

    沐初雪回头,见一身品竹色衣裙的景氏正温柔的看着自己,窈窕的身姿,恰似迎风弱摆的碧柳。

    “我在制莲花茶,嫂子何时来的?”沐初雪说话间已站起身,向景氏福了一礼。复又看见站在一旁的乳母,怀中抱着只着了软绸肚兜的麟哥儿。沐初雪捏了捏麟哥儿的小手,轻轻道:“你也出来看莲花么?”

    麟哥儿白藕似的小胖脚上套着沐初雪送的金脚镯,此时正拼命蹬着,似是想要脱了乳母的怀抱往沐初雪那里去。

    “我也才来,远远的看见你坐在这凉亭中,伴着这绿水香莲的,倒似一副画一般。”景氏说着,回身轻轻拍了拍还在向沐初雪方向挣扎的麟哥儿,笑道:“瞧这孩子,十分喜欢你呢。”

    沐初雪前世就十分有孩子缘,也很喜欢小孩,她一只手小心捉了麟哥儿的软胖手臂,轻轻晃着,哄得这个雪团似的娃娃咯咯笑个不停。

    景氏翻看着沐初雪搁在石桌上的莲花,见个个都是小巧的睡莲,仔细的用丝麻扎着,“这莲花茶这样麻烦,难为你肯费这心思。”

    “左右闲来无事,慕诗姐姐又极喜欢这茶,做了送她最好不过了。”沐初雪从乳母怀中接过麟哥儿,抱着他坐在石凳上,捡了朵制茶时顺手采的莲花给他玩,“今年小巧的睡莲特别多,还有那边一片是我昨个新填了茶叶的,待明日再采。”说着指着池中心一小片莲花向景氏道。

    景氏转头看了,笑着道:“你们姐妹俩都是对彼此有心的,真是叫人羡慕。”说着看了看四周,又道:“怎的这会你身边的丫鬟都没在旁伺候?”

    沐初雪刚阻了麟哥儿将那莲花往嘴里塞,抬起头道:“再过两日就要回家了,我来时没带什么,不成想你们今日一件明日一样的送了我这许多礼物,竟是又能装下一辆马车的阵势,左右采了茶也无事,我就让她们先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免得临时忙乱,落下东西。”

    “落下也不怕,保不齐以后你就长住我们家了。”景氏看着沐初雪笑意深深。

    “你不知道我最是吝啬的么,可舍不得落下你们给我的好东西。”沐初雪垂下头,仿若听不出景氏话中所指。

    二人又笑语了一会,景氏怕池边阴湿扑着麟哥儿,准备起身回去,谁知道乳母刚要从沐初雪怀中抱走麟哥儿,就听哇的一声,麟哥儿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小手仍死死攥着沐初雪的衣襟。

    沐初雪三人哄了半天,麟哥儿仍是一副死也不离开沐初雪怀抱的架势,见他哭的嗓子都哑了,沐初雪只得无奈向景氏道:“不然让乳母回去取了小毯过来,先给麟哥儿盖着,等我这莲花晒干这点水汽,咱们再一同回去?”

    景氏见这莲花差不多只要半个时辰便能晒干表面水汽,遂点点头,转身吩咐了乳母回去取小毯过来。

    麟哥儿见无人迫他离开这香软的怀抱,也不再哭闹,止了眼泪一抽一抽的偎在沐初雪怀里重新玩起手里的莲花。

    景氏见了儿子这无赖小模样,笑骂道:“这小子也是个只喜欢美人的小坏蛋。”

    只是又等了一会,也不见乳母回来,景氏便有些坐不住了,“雪表妹,你看好麟哥儿,我去迎迎那乳母,怎得取条毯子去了这么久。”说罢,便起身沿着石子小路向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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