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青林城了,安静的,死气沉沉的,过往行人习惯性的低声不语。城门口立着一位穿米黄色衣服的女子,如黑绸般秀丽的长发只用几根发带修饰缠住。长身玉立,流畅自然。白皙的脸庞线条柔和,淡淡的娥眉下,一双如墨玉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

    “这是迎接我们吗”景明远远地就看见了她,跑过来嬉笑问道。

    她瞥了她一眼,便不言语,连煜行了个见面礼,“凌燕姑娘。”

    景明抗议地说,“别这样爱理不理好不好,当初是谁央求我们送谁回家的。”

    “不知道。”她冷声回答道,连煜急忙拖住了景明,“兄长在听家父安排煮茶。”

    “什么茶”

    “竹叶茶。”

    景明啧啧道:“从来没听说过,老爷子怎么这么好”

    凌尘和凌燕都是凌七抚养的孤儿孤女而已,这点他们都知道,不过也是无关之事,景明和连煜与凌尘交情挺好,常常切磋一下武艺,凌尘对各种兵器的造诣都不浅,即使有的他不会,竟还能说出一二—一二是谦虚了,应该说九十。这段有些莫名其妙开始的故事起源于他俩第一次出去玩遇见了在外丢了盘缠的凌燕,按理说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可就是把小偷追丢了,最后才送凌燕回青林。

    说是喝茶,景明心中忿然地想,丢下我一个人做什么。他难得端着茶杯,规规矩矩地坐着,让他畏惧的老头好像并没有看见什么,静静地品茶。他就是怕凌七,不过这种怕也谈不上是真的怕某个人吧。他口中嚷嚷着不愿意,什么老头子最狠了,心里却奇怪地听他的话。

    “这是我一个故人发明的一种茶。”凌七似是随口提了一句。

    “好苦。”景明咋舌道。

    “苦则苦矣,顷时即散,清气长留,就是这茶。”

    景明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酒吗?”

    “酒这个东西倒是醉人,不过从我的朋友去世之后,我就再没喝过,借酒消愁消出来的都是疯子,我不当疯子。”

    景明听这话有几分异样,但他只当对方是一个孤独的老人,“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不需要酒的。”

    “那可不然。”景明不以为意地说道,“好喝就行。”

    “嗯,不如我教你这茶的配方吧,说不定有一天你会需要的。”

    景明心里想的是君子仪,她喜欢喝茶,眉开眼笑道:“好啊好啊。”

    凌七淡淡扫了他一眼:“小子,我们还算是有缘分。”

    景明被这话吓了一跳,“我可不要。”他可记得是谁三下两下把他吊在树上的。

    凌七并没有如景明所想的会生气,“你最想要什么?”

    景明一愣,毫不犹豫地答道,“把子仪娶进门。”

    凌七没有问子仪是谁,他所知道的小女孩叫采采,并不叫君子仪。“然后呢?”

    “跟我家人好好生活啊,还有火鱼那家伙也会很好。”他以为老人要说他胸无大志,他亲爹也是经常这样说他。

    凌七点头:“嗯,挺好。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如果变了会怎样?”

    “怎么会变?”

    杯中的清茶透着清幽的香味,淡淡的却缭绕不散,细细的白烟轻舞追逐,凌七觉得眼前几分朦胧,一时又分不清身在何处。

    ……

    男人靠在躺椅疲惫地睡着了,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来也算不得年轻了,当闭上了眼睛时却尤显老,眼角间细细的皱纹,面色也是暗的,身架骨是比从前大了些,但是不能说壮实。桌上搁着喝了一半已经凉了的茶,拐杖置在地上。他则站在一旁翻阅公文。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给男人搭了件披风,再小心翼翼地掖好。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大约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头发简单地用支木钗盘着,余下几绺头发散散地垂着,脸上洋溢着恬淡的笑容。快三十岁的年纪,岁月似乎也在眷顾她,红颜不减。只是,少女的稚气已经从她身上消散,青春的活泼也远远流走,肤色却极其白净反生出几许其它的韵味。

    ……

    “三哥,这家的鱼做得很好吃,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鱼了是吧。”凌风源一脸兴奋。

    “唔。”他只是应了一下,将拐柱搁在一边,“你怎么知道?”

    “嗯?先前吃饭的时候看三哥其它的菜基本没动,倒是鱼吃了大半。”

    “是吗?”他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若有若无的苦笑。

    “先前是小芸和小安拉我来请客的,我吃了一次也觉得味道很好。”凌风源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咚的一声随后传来了大人的叱责声和小孩的哭声。凌风源赶忙出去看,见是一个送菜的小孩翻了车,菜篮子散乱地滚在地上,践踏了一地。这小孩与小安也差不多大,他心里想到,便上前阻拦,“我赔你就是了。”

    “那怎好意思。”叱骂孩子的大人是认得凌风源的,凌风源不搭理,问道,“孩子你家在哪?三哥,这个小孩子是送菜的。”

    小孩抹了抹脏脏的脸,“就这儿,我娘是这儿厨娘。”小孩抬起头来,脆生生喊了一声“娘”

    想必孩子的母亲也惊动了出来,凌风源见着她有一刻的失神,他不敢轻易判断她的年纪,很少见过一个八|九岁孩子的母亲还能美得这般不寻常。倒不是说她多美,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罢了。容色极白,像入冬的蝴蝶一般透明,尖尖的下巴显瘦之余又有清然秀绝之感,头发散散的用一方布包着,宽大的陈旧的蓝色衣服包裹着极瘦的身形。像是风中漂泊了太久的柳絮一般又偏偏不能叫人遐想,因为那神色一贯是淡静的,可能这个时候只知道孩子来了,还不清楚出了别的什么事。

    只是就是在一瞬间,她的神情遽的一怔,旋即舒展开来,拉着孩子进去。

    “念然!”三哥一反常态地急冲冲地大喊一声,她却没有回头。

    ……

    “这样倒回去七八年,安姐姐肯定更漂亮,虽然现在也很美。”宁蕴怡挽着他的手,向往着说道。

    “林大人真是,当年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后悔了有什么用。”

    凌风源听得不悦,“别瞎说,三哥又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是是是,”女孩一把甩开他,“你们男人都是要以天下为重是吧,我们跟着你们拖后腿是吧。”

    “我又说错什么了?”

    宁蕴怡气哼哼地说,“你没错,错的是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知道吗?”说完,她颇为恼火地跑开了,剩下凌风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

    恍若呓语一样,凌七喃喃道:“我也以为不会变的,我确实没有变过。”

    “什么?”景明听得不大真切。

    “没什么,现在教你泡茶。”

    君老夫人睡下了后,君子仪才回到自己房中,卸掉了几件再简素不过的簪饰,烛火微微跳跃,昏黄的铜镜中她的面容也显得模糊多了。有一下没一下梳拉着头发,眸光暗暗的。她额角上还是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就是君绰雪用景明送她的玉人砸下的痕迹,不过那个地方也不易被看到,加之有刘海盖着。

    就算是摔成了碎片她也留着,其实景明估计也忘了他送过这个。打开堆置衣物的箱子,最深处就藏着一个小匣子,碎了的玉就静静躺在这一角,就如同人的心一样藏在同样的深处。睡前总要习惯地拿出来看一眼,一共二十七块碎片,只是再也粘不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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