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来,打在弱小的王眉身上,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貂裘,扬起娇小的脸庞望着不远处,那里的宴厅里灯火通亮,时不时传来放肆大笑的声音,那是宛城的士族聚集在一处儿,为她办得接风洗尘的宴席。

    仿佛前世只是一场繁华的梦,她哭,不甘,于是大梦初醒,一切回归到原点,她还是她,那个高高在上不曾受过欺侮的往事阿眉。

    “女郎。”

    眼前的崔应玥披着青色的大裘,眉青骨秀,王眉在前世也与他见过几面,那时的她性格顽劣,不曾将家道中落的少年放在眼里,可事实上这个寒门出来的少年,却是是个有风骨的,这或许就是为何公子拙会收他为门下谋士的原因,许是被公子拙看重的人,一定有这自身的长处,将这些明确之后,王眉便决定不再以出生的高低去看待一个人:“我认得你,你是清河崔氏的郎君。”

    崔应玥有些诧异,想来这几日这王家嫡女伤病中,他还来不及拜见,可如今王眉倒像是认得他似地:“是,我便是清河崔氏,崔应玥。”

    崔应玥有些不解的问道。

    “女郎去过清河?”

    这是崔应玥是第一次离开清河,前往建康投靠公子拙名下,他是从来没见过王眉的,他便想许是王眉到过清河,曾经同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才会这么熟稔般记得他,许是这样的。

    王眉摇了摇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说道。

    “萨嬷曾经跟我提起过你,清河的橘子很甜,她说过往岁里吃过的橘子就是从那里来的,我却不曾到过清河。”

    原来如此,虽说崔氏是个寒门,可在清河也算的上是一家士族,王家女郎有所耳闻也实属正常。

    崔应玥从青色的大裘底下拿出一个瓷瓶子,放到王眉眼前:“听说女郎伤病一直未痊愈,我这里有一份家中的老方子,女郎暂且试试看。”

    王眉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是。”

    王眉当是奇怪,这崔应玥怎么好端端的找她来了,原来是为了给她送药,面色稍稍和缓了些,小手招呼着他:“外头怪冷的,你走到里头来说话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仔细一看,一高一矮均是梳着统一的丫角髻,原是那薛氏府邸里的婢女,那稍矮些的婢女在髻上夹了一朵红艳艳的梅花,模样娇俏可爱,走起路来跑跑跳跳的蹦着,而那稍高些的婢女在她身后跟着,两人从长廊的另一端缓缓的走了过来。

    “听说,住在东厢的人是那建康里鼎鼎有名的公子拙,宴厅里的老爷方才带着一群郎君前去拜见,哪里知道都被公子拙聚在门外。”

    “你听谁说的?”

    “这还要听说吗?现在这府里的人都这么传的。”

    说话的是要稍矮些的婢女,银铃似地笑声,得意非常:“那可是享誉大魏王朝的公子拙,如何能是老爷那些俗人能比的?”

    “老爷可是在他族面前掉了脸面,现在气的满脸通红,躲在八仙府的春姨娘那里见不得人呢!”

    王眉蹙了眉头,这婢女也太不分尊卑,老爷是好是坏,如何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若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了,恐怕是要吃些苦头。不过,这样随性的性子,她王眉倒是喜欢。

    崔应玥惊讶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闪着亮光,她们方才说的说的是谁?

    公子拙,可是那个六岁之时便惊动天下的公子拙?他在这里,就同他崔应玥在一个府邸里?

    崔应玥本以为只有到了建康,才能见到这个闻名大魏皇朝的公子拙,哪知如此巧合,要寻的人如此之近。

    崔应玥的声线有些颤抖,不可思议般看了看王眉,又看了看那不远处说话的婢女,最后又将目光落到王眉的身上,还是不相信耳边听到的话,颤巍巍的说着话:“女郎,那黑肤大汉一直挂在嘴边的公子,便是那公子拙吗?”

    “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崔应玥沉了脸色,极不满意王眉此时的随性怠慢,她一女郎如何能知晓公子拙在士族子弟心里的地位,那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怎么,他因她的一句话便恼了?

    想来也是,那可是公子拙,前世的时候雪姬因沾了他的一丝,就让世人忘记了她只是个庶女的身份,连带着都尊贵起来,想来这公子拙是如此的倾世风华,让人望而盼之。

    可话虽如此,但这问题王眉还真不知道那受伤公子的身份,他又没有同她说过她的名字。

    王眉向两人招了招手:“你们且过来这边。”

    两人寻着王眉的呼唤声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别着梅花的婢女先对着王眉扶了扶,目光瞥到那崔应玥身上,脸颊立马便红了,小声小气的回着:“婢女叫小七。”

    那稍高些的婢女随后也扶了扶身子,沉着声音,倒是有几分清雅之气:“回女郎的话,婢女名叫十四。”

    听这名字,许是一对姐妹花,王府族里姊妹众多,却是没有一个亲的,便是那堂姐雪姬也只是个庶女的身份,大魏皇朝自来是最看重嫡庶之分,便是那些名士大家,个个还不都是士族里的嫡子?那容得上庶女说话,这样说来,如何能让王眉放下身段?可王眉对这般亲厚的姐妹之情已是向往许久,王眉走近一步瞧了瞧那唤作小七的婢女:“方才你说的可是真的?”

    十四偷偷的抬起头来,目光微微的向着王眉身上看去,这披着貂裘的女郎,怕就是薛氏的贵客那洛阳王氏的嫡女吧?十四不敢放肆的看,连举动都变得小心翼翼的,有些卑微的望着这貂裘下的女郎。

    个子还比她稍稍矮一些,长得也并不如妹妹小七,可她的身上却是有着一股气韵,淡淡的笼罩在身上,不过稚龄却也是有了一丝云淡风轻之感,便是这一股难得气韵,将王眉显得与她们这些婢女不同。

    小七转着眼珠子,也盯着王眉上上下下的看,心里感叹着,这女郎长得可比府里的女郎呀好看多了,身上穿的也好,当真让她羡慕。

    身边的十四拉了拉她,小七往十四身上看去,哪里知道她仍是低着头,一脸的恭敬,小声的对着她说:“快些回话,女郎问你呢!”

    小七心里一沉,十四很少会这么严厉的对她说话。

    这时,她才惊醒过来。

    她方才做了什么?对方是公卿世家的女郎啊!碾死像她们这样的婢女,那是在平常不过了,怪不得,十四会这么小心翼翼的。

    小七连忙低下头去:“不敢骗女郎。”

    崔应玥向着王眉作辑:“女郎,恕我要先告辞了。”

    崔应玥匆匆的离去,奔走的脚步是那么急迫,似乎要马上见到那个人不可。

    王眉摇了摇头,公子拙方才刚拒了薛氏一群人,如今又怎么会见他?这崔应玥怕要是失望而归了。

    小七捂着嘴咯咯的笑,这郎君可真是有趣。

    “你笑什么?”

    小七抬起脸来,那王眉脸上已是不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如一把刺刀滑过心脏,一字一词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这般厉声的对着她说着,眼神冰寒。

    “女郎,小七她不是故意的。”

    十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七脚一软,顺势被十四带到地上。

    “女郎,饶命啊!”

    “女郎,小七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只是。”

    小七欲言又止,心里急得慌,却又找不出一句可以解释的话来。

    王眉挑了挑眉,捂着肚子放声大笑,开怀的放肆的,在如今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朗分明。

    小七愈发的不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抬起头来,王眉脸上的寒气已经不见,一脸的明朗,笑颜如花。

    “唬你们的,看看,被我骗了吧?”

    王眉低下头来,走到小七的身边,将手上一串珊瑚褪下来,递到小七的眼前:“你叫小七是吧?我很喜欢你,这些都赏给你了。”

    珊瑚鲜红如血,一颗颗饱满大小如一,银色云纹的环扣小巧又精致,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可小七却不敢要王眉的东西。

    “怎么,我的赏赐你不要?”

    小七连忙摇头,惶恐之极:“不不不!”

    这婢女怕她?真是好玩。

    王眉将手一摊,命令着小七直起身体看她:“抬起头来。”

    “是。”

    王眉眉眼一弯,咯咯的又笑了。

    “那你快接着,手拿着酸死了。”

    小七有些害怕,看了看身边的十四,见她点了点头,这才缓缓的伸出手去,将那双珊瑚珠子接下,捧着高过头顶。

    一声重重的磕头声:“谢女郎赏赐。”

    王眉不曾知道,便是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却是让无辜的生命流逝。

    十四牵着小七退了下去,王眉望着她们两人的身影,心想往岁年纪还小的时候,雪姬也会这般对她,可是为什么她们都变了?变得相互猜忌,相互不信任。

    王眉回忆这往岁里的事情,敲了敲脑袋:“阿眉,不要再傻了,雪姬与你,不再是姊妹,她是仇人。”

    从她这里偷走司马信心的仇人,她恨她,而她更恨司马信。

    “你这样做,会给她带来麻烦。”

    “怎么会?我是赏了东西给她,又不是赏她一顿板子,何况方才的那个手链价值不菲。”

    王眉向说话的人看去,常绿的假山藓苔,在那点点红梅之外,锦衣华服的公子对着她温和一笑,这人不就是他们方才议论过的公子拙,这人不好好呆在房里养伤,独自一人到她的房门前做什么?

    王眉有些被自己的思绪诧异到了,公子拙该不是特意等在她的房门前吧?也不知这人来了多久,他们先前说的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你怎么在这里?”王眉弯着头看向公子拙:“莫非是来找我的吗?”

    公子拙仰起头来,对着无边无际的苍穹说道:“不,我是来赏星光的。”

    赏星光?王眉才不信他的话呢!

    王眉也仰起头来,这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哪里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公子拙,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站在门外许久,冷的都麻了,搓了搓手:“那么冷的天,不打扰公子拙赏星光了,阿眉要回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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