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为何要嫁那样的人!世人均说南怀王的世子是一个傻子,傻子如何嫁得?阿眉当配上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王眉偷偷的将目光落在身前俊秀挺拔的男子身上,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凝望着她的时候最让人心中啾啾然,可此时却立在身前不做声响,木屐踩着脚下的树枝,她已有许久不见他,今日难得进宫来能与他相见,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些时光,王眉心里已是开心之极。

    大婚之日,王眉坐在床榻边,一口吞了酒樽里的相思缠,那个傻世子对着她痴痴的笑,一双泛着油光的手凑向她,试着想抓住她发鬓间的朱钗。

    原来相思缠,并不如世人所说甘甜,味美。

    “王氏阿眉,吉时已到。”

    王眉低下头,嘴上的胭脂是苦涩的味道,一滴清泪落入酒樽里,晕染出一幅模糊的景色。

    那是,她还不曾成婚的前一个月,王眉瞒着府里的人偷偷的跑出去,骑着马奔向郊外,她的脑海里总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夕阳余晖落在爱晚亭里,她靠在司马信的肩上,听着耳边的话语,他说:“等五哥登基的那一日,便来接你回去。”

    他是大魏皇朝的五皇子,宛城的赵王,王眉同他相遇的时候,便知道他有他的报复,建国立业这一词,与她太过遥远,像她这般的士族女郎哪里知道这些。

    有时候,王眉数月都听不到他的消息,可她依然信他。

    王眉嫣然一笑,声音无比的坚定。

    “阿眉等你。”

    于是,王眉便一直在等,从青芒盼到冬至,朝廷里局势越来越来乱,一日南怀王府外的石狮子被暴徒拖走了一只,坊间流传先帝驾崩之日,南怀王府就要倒了,她便整日呆在阁里念他写给她的词,孤孤单单,形影相吊。

    “女郎,该起塌了。”

    老奴掌着牛油灯从殿外进来。

    少女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抬头望着不远处,眼眸子里孤寂沧桑。

    老奴往少女望的方向看去,虚无,那里便只留了一扇窗。

    “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南怀王满门男子被诛,血流成河,哭喊声三日三夜绵延不绝,新帝登基应当是广施仁政的时候,却在此时下令灭南怀王三族,手段之残忍连怀抱之中咿呀学语的孩童也不放过,女子一律充为官妓,便只唯独一个例外,只有那南怀王的儿媳一人留了下来,为何?

    老奴低下头,语音带着恐惧,“女郎,您在说什么?”

    “你听,那是世子的声音,他在问我要不要吃绿豆糕?”

    少女抱着双膝,伸出芊芊十指往空处一指,她一丝一毫的看着,似乎在那青葱的指尖上生出一朵朵花来,让人目不转睛。

    王氏嫡女,论起身份尊贵,甚至一般的皇室贵女也比不得。

    十岁之时随士族大家从洛阳一路南迁至建康,却骄纵蛮狠,自小不读诗书,酷爱马球,已在外被众人所嫌弃,名家大师世家公子,躲而不急。

    “五哥,你为什么连世子都不放过?他是一个傻子,他什么都不懂的。”

    这时,他已是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王。

    “阿眉有情与他?”

    “不!怎么会!五哥你难道不信阿眉吗?”

    那日,王眉从金銮宝殿出来,一路被宫女送回了玉宫。

    王眉不忍世子被诛,于是,便去求司马信收回成命。

    王眉等司马信顾念起往日的情谊,那是许多年前,梅花树下的初遇,她不过十岁,跟着老奴从洛阳来到建康的王宫,少年曾立在她的一侧,指尖触着她的脸,那日他着了一身金丝镶边的霜色锦袍,倒显得眉眼有些妖冶,“兄弟姊妹里全是污秽,这宫里便只有你最纯净,往日你便唤我五哥。”

    一日两日,她等来的是宦官领着旨意,南怀王世子正午已被诛。

    他为何不来见她?莫不是,他恼她了?

    可五哥说过,他永远不会恼她的,他还曾说她的性情最为真实,便是喜欢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醒来白茫茫一片,玉宫的棉絮本就是不抵寒的,昨夜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老鼠啃得棉絮缺了一角,王眉蜷缩着窝在榻上,自从被宫人带到这里来之后她便告诉自己,熬吧,熬过了今冬,来年开春王兄便会接她回去了的,哪里知道等来的消息确是。

    “逐出宫?五哥他将我发配到哪儿?巨额山?那样的清苦之地我才不去。”

    “女郎,这旨意可不能违背,赶明儿准备好行囊即可启程,否则便是抗命,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五哥他不会这么对我。”

    “他说会接我回来!”

    满脸的污泥,王眉青抬起脸,询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回女郎,那是雪姬大婚的鼓乐声,如今公卿士族里出了一位正宫皇后,王氏门楣当真是要一飞冲天了,王宫里的人都跑出去观看,听说迎娶婚嫁的长的很。”

    她的长姐雪姬终于回来了吗?

    雪姬要嫁人了吗?

    王氏青雪,出生不过一家门庶女,稚龄懵懂埋资质,却以十二岁成名天下,十三岁初遇风华绝代的公子拙,十四岁便成世人瞩目的建康第一才女,不料十五岁还未弱冠的公子拙殁,她迁移至建康城外的寒山寺带发修习,自此以后一心孤灯拜佛,便大门不迈一步,为此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世人便知道那雪姬是如何的风骨,而她王氏阿眉,堂堂王氏嫡女却沦落至此。

    雪姬走的那一日,王眉曾奔到她的屋里,她自小就看不怪雪姬一脸清高的模样,明明是一个下等的庶女,却总是被人拿她与她说事。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王氏阿眉,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王眉本以为她雪姬所指的是,是那南怀王上门求聘之事,众人均说求的是为世子求王氏嫡女为妻,放眼整座王氏府邸,最最精贵的便是她王眉。

    “雪姬,不用你操心,自有人护我周全。”

    可后来是她自己去向族长提出要嫁,心甘情愿的去嫁一个傻子。

    如今想来,王氏阿眉,你竟这般痴人说梦。

    “她要嫁的是谁?她不是在佛祖面前立过誓言,说终生不嫁?莫非堂堂的建康第一才女反悔了不成?”

    “是当今的大王。”

    王眉突然发狂,将左手的茶碗投掷到地上:“方才你说的是谁?当今的王,司马信。”

    老奴捂上王眉的唇。

    “女郎被烧坏了不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何说得?”

    “他不会娶她!他如何能娶雪姬?不过一庶女而已,他的名声不要了?那样的女子如何能娶!”

    少女踏着木屐从榻上下来,哒哒哒,一袭紫兰金花罗衣,胭脂血顺沿着脚腕如白玉石上的一道赭石刺目,蔓延了一路。

    “来人!来人!我要求见大王!”

    “女郎怕又是发病了,王今日迎娶正宫王后娘娘,如何抽身来见您?”

    宦官在门外嗤笑:“这王氏阿眉当真是病的不轻,残花败柳之身,当今王如何会见她。”

    “也不瞧瞧,自己如何身份,雪姬可是她可能比的?”

    “那可是连公子拙都心系的女子。”

    残花败柳?便是因为王眉嫁给南怀王世子为妻?

    可他们不曾洞房,世人哪里知道这些,王眉你真的好傻,以为自己的奉献可以让他记在心上怜惜。

    他骗的她好苦,他本是不爱她的,她原是一痴人而已,一心只想着他登基之日,她便可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侧。

    还有谁会来呢?

    王眉心如死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我想休息了。”

    “诺。”

    晚间,夜凉如水,寂静非常。

    忽然,西北苍穹光华大现,宫人奔走相告。

    “走水啦!走水啦!”

    尖叫声响了起来,在如此深深的夜里,她身袭着罗衣,一动不动的立在宫殿之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

    老奴抹着泪,大声哭诉,可身边的宦官却没有一个人肯去理睬她。

    “女郎!女郎!您快些出来啊!”

    “不不!有人还在里面,王氏阿眉还在里面!”

    相思缠,酒香浓郁,遮不住一室旖旎。

    司马信披上衣从榻上下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如此吵闹。”

    宦官在殿外回道。

    “陛下,是玉宫走水了。”

    罗帐里探出一双如雪丝白的手,带出一丝催情香二两丁兰香,王青雪慵懒的声线响起,眉宇间似是不悦,却是锤了锤酸疼的肩,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下来,软绵无力的开口问道。

    “王,您要去哪里?”

    “宦官来报,玉宫走水,朕去看看,王后你先睡下吧。”

    王青雪心生醋意,却不好发出来,心想一技,开口缓缓的说道。

    “阿眉兴许又在胡闹了,以往在府里的时候,不想上课了就便经常唬人,命身边贴身的婢女谎报,说是肚子痛极不能上课,害的婢女们总是挨主母的责罚。”

    “今夜是大王大婚,何人赶触了霉头?阿眉自小便看重大王,自然不会做这等事情,走水怕只是烧了帕子什么的,阿眉有意而为之,糊涂里闹着玩儿的。”

    的确像是阿眉会做之事,若是现在这般赶去,不正中了她的下怀?难免又要自得一番,罢了,今夜之后,明日再去见她。

    司马信不耐的挥了挥手,只一个动作已是了明一切,怕是今夜不会再见他人,宦官退了下去,只能叹如今做主已不是王氏阿眉,而是庶女王氏雪姬。

    王青雪阴险的一笑,当年在王府里王眉的确是这般做为,那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府里的人都要看她脸色行事,可这个时候,她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罪人之妇,这宫里怎么会有人去帮她传消息,恐怕是躲避都来不及了,不过是她随意说说罢了,可看陛下的神色却并不如坊间所传,那般无情无义之人,却是看重那王眉几分情意,那王眉迟早会成为心中大患,早些烧死也好让她了解一桩心事也好,罗帐被重新放下。

    王氏阿眉,你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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