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章。

    列为看官,申府七夜怪谈接近尾声,请诸位看官细细品味这申府七日。

    有歌需关西大汉,掷铁板唱:“大江东去”。

    此歌即为:

    紫宸国细雨,沐浴着和平。

    紫宸宫景,多少宿命?

    遥望回首,苍穹之昴。

    众世沉浮,无心无情。

    纵然一生,难寻和平。

    放不开,命运钦定的爱情。

    躲不开,注定凄艳的荣幸。

    逃不开,疲惫过后最终的远行。

    细雨中离去,再还给天地一世和平。

    却道申夫人开了花园锁,碧痕嬷嬷撑着伞在后随着,政宜看得不清,在后问道:“母亲不是说要多晒太阳,走起来吗?”申夫人笑道:“这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撑把伞好。”抱琴也以为要往绸霜斋去审问申姨妈,那下毒的软筋散从何而来,却不是往那方向,往那石径上长这蔓草,青葱可爱,草里开着许多白花,孤芳自赏地露出笑颜,申夫人道:“府里有了原来的算账的老人,空闲着,春日寂寞无事,我们听戏去。”政宜萍碎、倚云、碧绦并抱琴一齐跟着申夫人,步下的椅子两人甚远。但见花园后墙搭着戏台子,大幕慢慢拉开,一个老生打扮用昆曲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是老艺人苏昆生放声悲歌,尽情发抒。

    申夫人含泪道:“唱得好。”一时谢幕,碧痕嬷嬷还撑着伞,申夫人远远地问道:“女儿,你怕不怕去见你申姨妈?”政宜摇摇头,众人便一路到了绸霜斋去,只见外面摆着个摇椅,摇椅摆在浅坟堆边儿,上面盖着铺盖,申姨妈坐在摇椅上扇扇子,一见她姐姐来,就扭过头去避开。政宜瞧见川惜月正在里屋床上呼呼大睡。听着申姨妈似乎在哼哼曲儿:“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丧钟响,响叮咚,夜深人儿静啊。小宝宝快长大,为国立大功啊。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露了笑容。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那申姨妈并不理会,接着哼摇篮曲。

    申夫人扬起头,免得泪水掉下来,抽搐着脸庞道:“妹妹,春天天气说变就变,你没喝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申姨妈停了哼曲儿,摇着扇子:“嘘,我在跟我儿子说话呢。我儿子说让你滚。你还拄在这儿干吗?别假惺惺让人恶心。有时候啊我就纳闷,为什么你公公啊,你啊,你的老不死的老公啊,说起话来那么好听,那么伪善。没道理的,也让你们说的振振有词,丧尽天良的事都让你们做绝了。呵,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姐姐你赢了。我看着你把自个儿嫁给一个单纯男人,然后你把他折腾成一个凶手。我看着你挤走川惜月,大权独揽。我说的不对吗?”

    申夫人摇摇头,又似乎要点点头,含着泪道:“没错。我要带着政宜和清笛去燕郡了,我想带你一起走,我和政宜会照顾你。”

    申姨妈摇着摇椅,仍然扇着扇子,闲闲问道:“那,这个申府你不要了?”

    申夫人用帕子揩揩眼,呼了一口气道:“申府不要了。”又顿了一下,泪珠流下道:“都过去了。”

    申姨妈把自己手里扇子一扔,顿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转过身,步步靠近,脸都快靠着申夫人了,猛地爆发开来尖叫道:“都过去了!?”指着那块坟地道:“是我的儿子死了!要说过去也是我说!不是你说!”

    碧痕嬷嬷连忙要把申姨妈拉开来,申夫人道:“你让她说。”一边又是抹泪一边又是点头。

    申姨妈道:“你倒好,说的多轻松,一句话就过去了。我要是答应了你,我儿子也会气的从这儿爬出来!我只恨我自己不能杀了你。”

    申夫人两手捂着脸转过身去,抽泣着。

    申姨妈突然跪在坟地上哭道:“我希望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永生永世也不要,也不要,再遇见到你。”一声悲号。

    花园门不住何时开了,那算账的老先生低着头进了绸霜斋抱厦,道:“夫人,不要伤心,她疯了,疯子的话听得不堪。”

    申夫人含泪道:“我妹妹她没疯,是你疯了。“

    那算账先生道:“夫人,你这是气晕了。”又对碧痕嬷嬷说道:“怎么晴空万里还撑着伞。”

    申夫人让碧痕嬷嬷把伞撤了,政宜这才见到的是,满头白发!一夜白头!

    这账房老先生脸皮一抖一抖。

    申夫人缓缓道:“知道我为什么叫碧痕为我撑伞了吧?“

    申姨妈也看呆了。申夫人把白头发用簪子簪起来,却也簪不住,道:“我跟我妹妹的命其实是一样的,凭什么人家的孩子能死,我的就不能死?”

    政宜在后见那账房先生脸抽筋了一样,但拳头握得快碎了。

    春风吹起来了,申夫人的一头白发披散下来,被春风抖开。申夫人的感到面颊冰凉,那是流出的热泪很快冷下去。申夫人不紧不慢地对账房老先生说道:“你一辈子没娶都是为了申府,鞍前马后,申府是记得的,川惜月一露馅儿,碧痕嬷嬷就对我说,要不要把您请回来。我说不必了,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没走,你在紫宸都城的顺天客栈租了屋子,住了十年。你在等着我和我妹妹斗死、被毒死了以后,我夫君或者你找一个冒牌货把您老接回去。可惜啊。”申夫人指了指政宜,道:“这孩子把我给救了,要死了呀,就一了百了,老天没让我死,我想问问为什么?”

    那账房老先生这才昂起头,拳头松了,道:“夫人啊……”

    申夫人一下打断道:“你不缺钱,多少申府都会给你,你也不缺权利,我夫君不能做的主,你都做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账房老先生仔细看看左右,申夫人笑道:“都是女眷,你不放心啊?我和我妹妹手无寸铁,不像你召来那么多能武能打能杀的算 账徒弟,裤子里还别着把匕首,不怕硌得慌?”

    那账房老先生掏出匕首,扔在地上,一群汉子端着矛,冲进了绸霜斋,把里外围死。

    那账房老先生道:“申公子,不,现在是申老爷,还要做他的爱紫宸国梦,你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你还在旁边喊好。”

    申夫人道:“那是我爹和我公公的意思。”

    账房老先生道:“申老爷的老爷,那时候说话也错了,所以我让他病倒。你是厨娘,你懂,每天吃一点倒没什么,连吃十年,就有什么了。”

    申夫人啐道:“难怪我打开棺材看,瞅到我公公头发都掉了,嘴唇都发黑了。”

    账房老先生一面踱起步来一面道:“云国被推翻了,小云王被废了,紫宸国立了,第一代申家效忠紫宸国的是申春君,那老人家的骨头也锈了,但我们还做这实业救紫宸国的梦,有用吗?国跟国,只有强和弱,没有对错,兔子再大也比不过狼嘛。抱着这个理想有用吗?我们当初来紫宸国立足的时候,是跟各个势力周旋,是靠心狠手辣!你知道你妹妹的丈夫怎么死的吗?他想要效忠紫宸国,结果和稽国作战,被剑砍得稀巴烂,不得收尸。”

    申姨妈突然站起来,问道:“什么?他不是稽国人吗?”

    账房老先生道:“他是稽国人,可他效忠的是紫宸国!是紫宸国安插在稽国的细作。”

    申姨妈扬起手就要打,被几个汉子拿下,哭道:“我信你,因为你效忠申府,结果你却颠倒是非!”账房老先生扬扬手,“申老爷的老爷也得先问问我,得先问问其他为申家战死的弟兄们,现在申府了不起了!我呢?糟老头子,躲在客栈里念诗。申夫人,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乱世浮生,为了生存还要去挣扎。非死抱着一个铁厂,打了多少水漂给郡州郡那小子紫抱冰!为什么呢?借助寒国的势力不好吗?在紫宸都城,做上一方诸侯不好么?为了一个救紫宸国的口号,搭进那么多少人的性命,那么多少人的心血,值得吗?”

    申夫人道:“我表侄子反叛是你的给他编了个父亲是稽国忠臣孝子的谎话吧?我表侄子明看着被稽国庇护训,暗里训成暗杀者,实则送进了狼圈,再进申府,对咬我夫君,也是你的主意。我妹妹突然用毒物软筋散控制了申府,我很惊讶,我知道我妹妹没有这个脑子配这种毒药,那也是你的主意吧。”

    申姨妈跪倒在墓坑边上,用枯干的嗓音说,悲声道:“这世上啥都是假的,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是真的。你被我害了呀,我听了不该听得话啊!”

    账房老先生对申夫人说道:“你这样说也算是合理,一切都很顺利嘛,可我想不到啊,申公子押往紫宸南境的路上,那么快就学到买通你表侄儿的稽国侍卫,乱刀把他捅死,那捅死就捅死了嘛,不成事的东西。可是,那天你妹妹全部控制了申府的晚上啊,我差一点就赢了。”

    申夫人掐起大拇指和小指,两根小指头,喝醉般惨然笑道:“就差这么一点点,要是我没有布下倚云那步棋,早早通知了无情,你就真赢了!”

    账房老先生问道:“我赢了不好吗?既不用担惊受怕了,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做生意。”

    申夫人含泪道:“做生意?你是勾结上了寒国人,干起了走私烟土!诸国被寒国暗害,紫宸国也有你的烟土生意,也被祸害了!”

    申夫人扶起她妹妹,道:“那晚你输了,然后你就想报复我,劫走了我女儿。”申姨妈紧握着她亲姐姐的手,问道:”怎么,你女儿不见了,就是那个常来看望我的女子?”申姨妈点点头,滴泪道:“我的大儿子为紫宸国战死沙场。”申姨妈道:“好样的。”申夫人道:“我的二儿子跟姓紫的私奔,也是你搞得鬼,要我们申府和紫抱冰的紫府不合,要紫宸朝廷的这两个股肱大臣不合!也是你的主意吧。”

    政宜在后听到此处闭了闭眼,倚云也在此处急地直掉泪,政宜突然喊道:“二哥哥!排行老二的爱哥哥!山里的小霸王,吼一声,来护你!”叫的就是曾近山谷里的无心,申轩墨,政宜料定申轩墨背后有他师傅护着,他师傅一支桃花,片片花瓣儿点人穴,渭南郡外庄子里几百个士兵都被点住了,不信点不住这几百号人。吼了半天,倒是惊飞了几只杜鹃,人影没见到一个。

    账房老先生听到“吼一声,来护你。”踹了政宜一脚窝心腿在地,几个汉子就把政宜绑在柱子上,塞了嘴。

    账房老先生继续道:“你们那晚没死,只怪老天爷责罚我。我只能回客栈窝着念诗。你跟我,两个人都没赢。”

    申夫人眼神狠,嘴里淡然道:“你错了,我赢了!因为我夫君赢了!紫抱冰的橘州郡铁厂已经出了质量过关的铁水,已经把我们申府的根基,死死扎在了紫宸国!”

    账房老先生点燃了白玉烟斗,吸了口烟,道:“申府的根基不是投资铁厂,是人!是你们家的申老爷,是申家唯一的传人。”

    申夫人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要把我夫君怎样?”

    账房老先生哀叹道:“他既然要毁掉申府,那我只能毁掉他。我用尽威国的力量,把他框在紫宸边境打苦战,他出不去,也回不来,申府的根基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谁说是一句空话啊?”只见川惜月在房里笑道,推开窗户,川惜月两腮开出两朵粉红牡丹,朝那群汉子一笑,是那种把三教九流统统迷死的笑容。她踏着一个条凳,“噔儿”一身跳出窗户,一脚踩在桌上,把上面的骨牌用穿绣花鞋的脚尖扫到地上,露出小姑娘得逞时的快活来,她的手腕子一抖银镯子,笑道:“账房老先生,这申府的财政都是我支出的,投资紫抱冰铁水厂的钱是经我的手,亲自下的批文,是机密!三个女人一台戏!没了王法,你个老不死活该断子绝孙,一个人想唱完整出戏啊!”

    突然之间,几十个蒙面的侍女飘然而下,飘然而去,狐妖鬼魅。

    川惜月和申夫人对眼一笑,几百个汉子全被绑了,政宜绑在柱子上却没闻到什么桃花香。

    川惜月道:“还有一个机密要告诉你个老猖狂,可惜……没机会了,你接着抽你的烟啊,你的白玉鼻烟壶!”

    账房老先生觉得这话蹊跷,便动了动。川惜月笑道:“你别试了,动得越多,死的越早。”

    账房老先生动弹道:“你的东西我都不吃,申府当差十年都不吃你们的东西。”

    申夫人道:“对啊,你那么小心,我不吃你会吃吗?别费心思了,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了,这辈子啊,过到头了。”

    川惜月因昨晚真喝了安神汤,打着哈切。申夫人笑道:“惜月是什么人,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人家是侍女总管,你的手下汉子不赌钱?不喝花酒?一个侍女一个媚眼,你的乌合之众,就一个有情有义的,把你卖了,那个白玉鼻烟壶好啊。”

    川惜月道:“是好啊。我们两个弄不来你的有毒的软筋散,假装投靠申姨妈也不中用。我的主意是,用夫人房里的鹤顶红、砒霜、断肠草、耗子药……兑成一锅汤,泡了你的白玉鼻烟壶再完璧归赵,但连我们都没想到这么厉害。”

    听到这儿政宜这才参透那个怀孕的侍女和禁军是怎么一回事。

    申姨妈见了清笛在花园门口被绑了,骂道:“老东西,还想胁迫人质,留一手!小孩子都不放过,缺德。”

    账房老先生声音越来越弱:“申夫人,我不能死,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怎么都行。”

    申夫人搀着碧痕嬷嬷的手,道:“我要让你去跟我公公解释,告诉他,你多爱申府!”

    账房老先生骂了句:“混脏!”川惜月一面理头发一面说:“动得越多,死的越快。您老别忘了。”

    申夫人道:“我得纠正你,不是你成就了申家,是申家成就了你。”

    账房先生不动弹了,口了歪道:“申夫人,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呢……”

    申夫人道:“不必了,将来的事情,就让将来的人去做。你啊好好在这儿睡一觉,睡醒了见。”

    账房先生口还在道:“申夫人,你不要这样,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忠心耿耿,我……”

    三人合力解了政宜,出了绸霜斋,申夫人领着往戏台去,只见那唱昆曲的老生在那里坐着,见众人来了,一撩胡子,却是申老爷装扮的。

    申老爷仔细看了看申夫人的白发,道:“是染的吧?”

    申夫人抱着申老爷就啼哭道:“我们的女儿是真不见了,真不见了!”

    申老爷急忙问:“刚才的十三个蒙面侍女的武功,也是夫人你胆大包天弄的吧?”申夫人道:“我当是你弄的。”申老爷惊讶道:“不对!紫宸国十三年前尽诛江湖!我早早通知了无情,兵符要审批才调得动外围些把个禁军。”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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