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归和子虚的积极策划下,诛心境被神离捣毁,锁叶殿的戮心藤也被零归连根拔起,虽然达到目的,但子虚却走向了命运的终结。

    曾经在凉衣国,爷爷死在自己的剑下,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死亡的含意,也许是不敢正视那段过往,于是强迫自己慢慢遗忘。忘记那场瓢泼大雨,忘记尸横遍野的战场,忘记护城河里成群盘旋的乌鸦,甚至忘记血脉相连之人的面容。

    面对子虚的死亡,他按照以往的经验,不愿深究,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对过失的负疚感。零归不敢过于放纵自己的情绪,他害怕被那些莫名的东西所吞没,失去前往天轴国的勇气。

    来到鸠东,本以为这里会像中州和西凰那般依山傍水,没想到此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平原。房舍和高大的乔木相间,整齐地点缀在大地上,在远方逐渐矮小、模糊,直至消失在一个小黑点上。

    犀角牛慵懒地结队前行,步伐一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巡逻队,时常不约而同地低哞几声,惊得行窃的鼹鼠慌乱逃窜。

    鸠东因为地理条件的原因以农业为主,驯兽为辅,大量的兽类都是从中州和北决贩卖过来的,他们将驯兽师们调教好的野兽和妖兽当作生产工具,开垦、耕地、播种和收割都离不开这些畜力。

    空旷和废墟,零归更愿意置身于后者,骑在独角兽上能看得很远,但远处和近处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无论以多快的速度前进,似乎自身依旧没有移动,因此他厌恶空旷。

    用去一天的时间才到野丘和天轴的边界小镇,本以为这趟最后的天轴之行会很顺利,没想到就在这条边界线上,验证了中州老人们的那句古谚∶

    它不属于陆地和海洋,只属于星空,因此去那里的路在天上。

    在这一览无余的平坦大地上,突兀耸起一块万仞高的石墙,直插云霄,高不见顶,将野丘和天轴完全隔绝,这真的是一堵表面粗糙,几近与地面垂直的墙,这里的人们将此视为神迹,意味着野丘和天轴必将在某种力量的约束下老死不相往来。

    就像零归在理解神离制定戒律时的那样,世间存在着规则,也就存在着打破,这堵石墙也不例外,墙角下累累的白骨便是证明。

    这座小镇上那些敢于冒险的人们曾经尝试过驾着飞禽翻越石墙,但都在飞上云层后不久摔落下来,粉身碎骨。

    零归在靠近石墙的一户人家里借宿,这家人就是靠专门出售飞禽赚钱,看上去是挺富有的家庭。

    “有人翻过这座石墙吗?”零归好奇地问。

    家主没有理会它,只是摇摇头,只顾着给圈养起来的飞禽喂饲料,这种飞禽叫穿云,妖兽级别中最擅长高空飞行的一种禽类。

    “如果明知道根本翻不过去,还会有人来买你的穿云,冒死一试吗?”零归有些不解,继续问道。

    “有啊!你不就是吗?”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零归。

    “传说,天轴国遍地都是黄金,就像天上的星子那般多,那些生活在贫穷中年轻人,都指望着借此发家致富。他们跟你一般大,年轻有胆,都不怕死!”中年家主接着解释道。

    “如果那边什么都没有,岂不是……”

    “外地人,我告诉你,那边真的遍地都是黄金,等到了晚上,你就能看到那边的星星都是金黄色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地上全是闪闪发亮的金子,天上的星星才会被反射成这种颜色。”家主认真地说着,此刻眼中正冒着金光。

    “你说那边有黄金,你怎么自己不去呢?”零归带着嘲讽的口吻说。

    “人老之后,胆子就变小了,有好几次我是准备驾着穿云过去的,最后被脚下的骸骨吓回去了。”

    “人被摔得粉身碎骨,那他们的穿云呢?总不会也摔死了吧!”零归想到穿云是飞禽,好奇地问。

    “对,人和飞禽一起掉下来的,都摔死了。”

    “这怎么可能,鸟都能从天上掉下来摔死,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零归嘴角挂着笑,戏谑地说。

    “因为它在掉下之前就已经死了,这还好笑吗?”家主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冷冷地看了零归一眼,然后离开。

    掉下来之前就死了?零归轻声嘀咕着,后脊背有些发凉,跟着家主走出屋外,刚到门外就遇到几个年轻人要来买穿云,慷慨赴死的神情之下掩盖着金黄色的贪欲。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家主又卖出去几只穿云,心情很好,时刻都是笑容满面,丝毫都不担心那些年轻人的死活,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这才叫真正的见惯生死。

    抬头看着夜空,那边的星子真的是金黄色的,中年家主没有骗他,每一颗星子都是那般黄金的颜色,所有人都能想象到遍地黄金的景象,可是为何只想象到了黄金?

    那三个年轻人面色饥黄,相约一起凑够钱来这里求财,周围全是围观的人群,心里都揪得紧紧的,虽然都是些见惯生死的人,但每次看到有人骑上穿云,都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们心血澎湃,恨不得自己也能骑一回。

    望着那边比别处更加璀璨夺目的星辰,零归开始为那三人担忧,对他们拿生命冒险的目的感到不解和痛心。

    最后三个年轻人在众人的喝彩欢呼声中,驾着穿云腾空而去,渐渐融入浓浓的夜色中,仿佛三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大概过去半个时辰,其中一个年轻人和穿云一起摔下来,摔成一团肉酱,紧接着另外一个,地上血拉拉地一大片。

    众人等待很久,可是第三个人始终都没有下来,他们有些失望,但却都不相信有人能真的翻越石墙,因此都不甘心地等到第二天黎明。

    第二天拂晓,石墙下一片欢呼声,事实证明,那人真的翻过石墙,可能现在正踩着黄金傻笑呢。

    “这人是鸠东历史上唯一一个能翻过石墙的人,等着看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带着成堆的黄金回来的。”家主羡慕地对零归说。

    这件事情很快便引起鸠东的震惊,更多想分一杯羹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涌来,但似乎幸运之神只垂青那一个年轻人,这些赶来的人只是堆高了石墙下的尸骨。

    虽然零归终将要去尝试一次,但他却对遍地黄金没多大兴趣,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他依旧没有去尝试,因为他怕死。

    尽管有人就在自己眼前成功过,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运气能有他那么好,在没有弄清楚去天轴国的意义之前,他情愿像现在这样生活着,因为他贪生。

    后来在小镇上遇到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零归觉得他很像子虚,便主动跟他套近乎。

    这个老者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不要让结果成为你行为的动机。

    零归觉得这句话矛盾得有些荒谬,但仔细想来却和自己心中有些微妙的契合。

    翻过石墙的年轻人后来销声匿迹,再无踪影,人们都说天轴国的生活富足舒畅,他到那边享福去了,不会再回来。

    在这偏远的小镇生活过一段时间,零归下定决心要离开野丘国,毕竟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

    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作为这段时间叨扰这家人的酬劳,这些钱足够再买一只穿云的。同样有很多人来围观,但零归不是为了黄金拿生命来冒险,如果硬是说出一个目的,那便是为了未完的使命和一种纯粹的信仰。

    欢呼声越来越小,零归紧张地坐在穿云的背上,天色越往上去越暗,金黄色的星子越来越明朗。

    在看不到下方火光的石墙中央处,一棵手掌形状的树杈伸展开来,掌心上有人和穿云两具尸体,应该刚刚死去没多久。零归震惊地意识到原来那位没有掉下去的年轻人落在了树枝上,并没有翻越过这座石墙,就算没被摔死也会被饿死的。

    看来这座石墙在自己之前从未有人翻越过,想到这里,零归心里忐忑不安,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虽然有冒险的勇气,但他的确害怕死亡。

    就在零归心里乱成一团糟的时候,身下的穿云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是遇到什么令它惊恐万分的东西,而零归在它背上已是摇摇欲坠。

    “穿云啊!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跟你的同伴那样,变成一堆白骨。”零归吓得胡言乱语起来,连自己都不清楚说的是些什么。

    零归的话不仅没能让穿云安定下来,反而让它愈加狂躁不安。

    “不管你看到或者想到一些什么,都不要害怕和抗拒,接受眼前面临的一切,无关善恶,只有生死。”零归继续胡乱说着话,他想这些话能让穿云有剧烈的反应,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愈加狂躁不安的穿云突然间让零归明白一个道理∶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

    “你一定能翻过这座石墙的,我可不想死得那么惨,你也不想吧!”零归不停地用语言刺激着似懂非懂的穿云,让它生命特征更加顽强。

    “……”

    时间缓缓流逝,大约过去一个时辰左右,零归已经喉咙发苦,就连呼吸都让他感觉费劲。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穿云似乎安定下来,也听不见翅膀剧烈振动的声响,可是他们没有掉下去,而是落到这座石墙的顶端,身旁立着块写有天轴国三个大字的石碑。

    碑文旁边还写着∶夜深了,唯有努力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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