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归刚到风家内院雪便又开始下起来,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里积着厚雪,一群孩子相互扔着雪球,雪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茶馆刚刚开张,火红的炉子里升腾着热气,屋里只有两三个早起的闲人聚着谈天说地。茶馆的门是由十几块木板拼成的,取下的五六块木板靠在墙边,很快也积上雪,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从屋里传出来。

    “听说前几日风家主到东边的奎林里猎兽,至今都没有回来。”

    “可不是吗?现在风家派出所有家丁前去寻找,昨天一天搜遍整个林子都没找见人。”

    “奎林虽说凶险无比,但风家主的驯兽术,众所周知啊!应该不会出事才对的。”

    “有时候人遇上点子,喝口水都塞牙。”

    零归朝茶馆走去,假意借着炉火暖手,听见里面的这段对话。他们口中的风家主就是风素的父亲,难道风家出事了?零归没多做停留赶忙朝风家走去。

    风家大门敞开着,家丁比平日里要少些,各自急匆匆地在院落里穿梭着,似乎真得出事了。

    “零归啊!风辙和素素都到奎林去了。”一位相貌清秀,丹凤眼的妇人从厅堂里走去来。

    “伯母,风伯伯他……到底出什么事了。”零归急切地问道。

    “前几日,他说要到奎林去看看,这都三四天了。唉,真不该让他去,他走的时候,我这眼皮一直跳,就担心会出事,他偏不听……”风素她娘带着哭腔说了很长一串。

    “伯母你别担心,风伯伯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没准过几天自个就回来了。”零归安慰她道。

    “你到里面去坐,外面冷。”

    “伯母,你找个人带我去奎林,也许能帮上忙。”零归想起算命先生所说的话,心里有个疙瘩。

    来到鸣垤东部的奎林,山间森林白茫茫的一片,雪路上密密麻麻全是脚印,应该是风素他们的。刚走入奎林不久,耳边传来低沉的喊声。

    “逃呀!逃呀!你是黄象。”

    零归一阵紧张,连忙退后几步,左顾右盼。

    “这是学舌鸟,喜欢模仿人类说话。”家丁看到零归的模样,向他解释道。

    “它让谁逃走,还说谁是……黄象。什么意思?”零归疑惑地望向家丁。

    家丁无奈地摇摇头说∶“先别管这些,还是找到家主要紧。”

    走进林中深处,四面八方都能听到风家仆从的喊声,风辙带队在奎林西面苦苦寻找,看到零归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零归跟风辙打过招呼便沿着东西走向一路找去,约莫半个时辰来到奎林最西边的悬崖上。家丁提议沿着崖岸去找,果然在朝北走过几里地后,发现很多折断的枝丫,地面上有打斗追赶的痕迹。找到线索,两人加快脚步,就在靠近鸣垤和守象的边界上,听见风素的哭声,零归走过去,发现风家主躺在结冰的血块里,身上全是兽类撕咬抓伤的痕迹。

    “家主,你不能有事啊!”身后的家丁看到这一幕,哭丧着跑上前去,跪在一旁呼天抢地。

    零归隐约猜到,风伯伯的死和黄象有关,不是算命先生胡诌的幻影赤翼。想起这些时日来风伯伯对他的照顾,心里难过至极,一直以来风伯伯都把他当做家里人看待,对他来说,风伯伯就像是父亲。

    缓慢朝风素走去,眼睛被风雪吹得有些难受,伸手抓着她微颤的肩膀,没有说话。

    “爹,女儿给你织的那件毛衣就差一个领口了。你醒醒啊!爹”风素抽泣时的话语苦涩伤痛。

    零归知道风素被放逐迦南的往事,因此也知道她对这份失而复得父爱多么看重。她回到风家这段时间,竭尽全力让父母亲开心,就是为了让彼此忘掉不痛快的过往,无论谁的对错都不再重要。

    风素抬起头来看着零归,零归看懂了她泪眼里的悲伤,风雪吹得更紧,眸子里落着的雪花渐渐融化。

    她觉得浑身无力,父亲的离去勾起迦南放逐的回忆,恍惚间偌大的雪国里只有她孤身一人。她扑倒在零归的怀里,啜泣声时有时无……

    天色暗淡下来,风辙也赶来这边,这边围满了风家的家丁,他们手中都燃着火把,将整个雪地里映照得非常凄凉。风素在零归的怀里睡过去,似乎是太累,或者被悲伤灌醉。一阵凛冽寒风袭来,风声中夹杂着学舌鸟这样叫声“逃呀!逃呀!你是黄象。”众人惊恐万分,但都不知这句矛盾的话是什么意思,顶多猜到风家主是被黄象所残害。风辙抱起他父亲的尸体,在家丁的簇拥下朝奎林外走去。

    回到家里,丧事张罗起来,风伯母给风伯伯净身,换上风素织好的新毛衣。中州其余部落听闻风家主遇难的消息纷纷赶来吊祭,守象、雷泽、遂席和菲昆各大家主带着子女在落雪的院落里哀悼。

    卓桃夭曾经拜风家主为干爹,按礼数应该和风辙兄妹一起跪在灵前,但她没有这样做,始终站在她父亲身后,一脸茫然。

    祭礼完毕,各大家主离去,但卓桃夭留了下来,准备和风辙一起去西边的邙山观天葬。

    天葬,野丘国特有的墓葬仪式,野丘人生前得益于世间万兽,死后会将尸体露天置于荒野,将皮肉贡献给兽类,如此便一偿一报,生无所欠,死亦安息。

    邙山是鸣垤的禁地,除非有天葬,否则任何人不可私自闯入,邙山兽类世代吃尸体长大,避死人而不避生人。

    零归跟着送葬的队伍来到邙山,脚下踩着的全是白骨,根本看不到任何泥土,白雪落到白骨上就是送葬。

    邙山天葬回来后,风伯母已是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不堪,风辙跟零归提起学舌鸟的叫声,觉得里面肯定有蹊跷。

    他说黄象是守象部落的图腾,父亲的死,守象部落脱不了干系。他还说过几天要去找卓桃夭,暗中调查此事,一定要找到其中的真相,不能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零归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子虚走过那道光幕,回头看着外面另一个自己,又看了看旁边的嘲风,心绪难以平静。

    那个满头红发的异族少年,眼神空洞寂寥,竟无法从中体察到一丁点的温度。他应该也是一个兽人,不过形体进化到跟人类相差无几,看上去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嘲风本是虬龙九子之一,从太虚境逃窜到尘世,被湿罗萨婆捕获,后来她遇到一个被放逐迦南的不通灵异类,便让嘲风与之交继血脉,牢祭成功过后它就变成现在的模样。”白翎看出子虚心中的疑惑,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荻花姐!”突然,嘲风坐起身来朝着前方的人影处喊道,声音稚嫩得像个小孩子。

    三人顺着他面对的方向看过去,幽暗的过道里走出来一个绝美的女子,冷漠高傲,直到八只凤头显露出来,那种矛盾的复杂感才让子虚震惊。

    “白翎,快进去吧!斑在等你。”说完,湿罗萨婆只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嘲风,不带任何表情,没有憎恶,更没有忧喜,简单地说就是不屑一顾。

    子虚和普泉站在白翎的身后,注视着她的身影走进光幕,两具完全一样的身体合二为一,就算一个背影都让人觉得高傲而无法逼视。

    嘲风管湿罗萨婆叫荻花姐,是因为她的体型很像嘲风故乡的荻花,每朵都只有八片花瓣,单蕊晶莹剔透,萼盘雪白。

    湿罗萨婆,这个看似经历过无数风雨,对俗人俗世不屑一顾,能够明悟生死的高傲女兽人,其实跟尘世中所有自持甚高的貌美女子一样,都是放在高处的花瓶,触之落地。

    每当她来回经过此地时,嘲风都会亲切地、懵懂而且满心欢喜地叫她一声荻花姐,起初她有些惊讶,但没有开口询问嘲风这样称呼她的原因,只是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后离开。在她看来,这名被放逐迦南的少年和嘲风兽一样,是她无意中捡来的,能够打开诛心境的囚牢,仅此而已。

    几乎每次都会这样,嘲风认真地叫她一声“荻花姐”,湿罗萨婆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没有其余更多地牵扯。

    白翎领着子虚走进过道,示意普泉留下来等待。过道四面全用瓷青石铺就,每隔二十步左右燃着一盏鱼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平整的石面上漫散,色调阴冷。大概走过十五盏灯后,便豁然开朗,脚下是一段石梯,通向一只两人高能容下上十个人的铁箱子,箱子上方铸着巨大的把手,不知有何用处。

    子虚跟着走进铁箱子里,抬头看去,上方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尽头。只见白翎嘴巴动了动,仅仅发出一个音节,这种声音软绵悠长但穿透力极强,刺得子虚一阵眩晕。

    单音终止的瞬间,头腔便被远处“吱吱”的声响振荡得共鸣起来,只见上方的黑暗里伸出一只巨手,皮色鲜红,像是来自地狱,紧紧地抓着把手。

    紧接着他们所站的铁箱子,就被那只血手举到腰间,脸边,直至头顶,走出铁箱子便是一处周围透着暗紫色的阴森宫殿,感觉像是冥间。

    “白翎,你身后的人是子虚?”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

    “是的,境主”白翎朝着某处方向微微俯下身子。

    子虚朝白翎躬身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离冢呢?”声音再次传来。

    “还在剑魔零归身上,零归如今在中州鸣垤部落。”子虚上前一步,虽然不知道公叔斑在哪里,但他还是朝着白翎面对的方向躬下身子。

    “你可以去死!”冷冷的五个字不知从何飘来,伴随着一根钢针以不被察觉的速度洞穿子虚的左膝。

    “啊……”剧烈的疼痛让他叫出了声,子虚左膝跪在血泊中,嘴角溢出鲜血,沾染在白须之上。

    白翎站在子虚身旁冷漠地看着,似乎他在凉衣说过“追随高蹈灵魂”的壮言,只是在自我欺骗,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恶棍。

    子虚红着双眼,咬着牙,颤颤巍巍地重新站起身来,昂着头盯着一个方向。

    “我对诛心境忠诚不二,辱没使命甘愿受罚,恳请境主赐死!”说这句话的时候,子虚胆战心惊,他生怕又一只钢针出来,带着冰凉穿过心房,但他还是要赌一把,不这么去说死的几率更大,这不是贪生而是畏死,还有事情要他去做……

    “樗立疾,带他下去,安排住处。”斑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子虚的命算是保住了。

    聪明如普泉这样的人,当听到子虚的惨叫声后,便知道情况不妙,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出光幕,离开诛心境后在迦南境内疯狂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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