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子英被自己的族人绑到石架上的时候,零归第一次发现,坚强如叶子英那样的人,影子竟也会如此的孤单寂寥。

    就在他被众人簇拥至落心桥上的时候,在他的眼眸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伤,仅有的是对商於的不舍,以及对这个美好世界的最后思虑。

    临迟和伍不戚是这次除魔仪式的两族代表,零归和子虚都是旁观者,国府和达曼族自发组织起来的队伍是整件事的推动者。

    叶子英连同石架一起沉到河底,或许是神魔相诛在奉归国的终结,或许仅仅是一次无尽阴谋的断章,但事情终归了结。

    零归从怀里取出还残余着体温的古莲子,站在落心桥上叶子英石沉的那处,将其掷下,祈愿它在辰夜里能有火焰般的红莲盛开,溯流而上。

    事情的始末要从伍不戚在甘临大肆散播谣言开始说起,这是他做的第一件事,随后他回到西泽瑞尔,以教皇的号召力挑唆达曼族遗民集队向卡拉族施压。

    没有国府的支持,伍不戚根本就达不到目的,而国府则是一群以临迟马首是瞻的朝臣,族战结束后临迟从光戒骨蛾那里接到的新任务就是除魔,于是他和伍不戚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出事的前两天晚上,叶子英找到零归,两人以同样的方法再次进入南卮石像。

    “现在商於流言蜚语四起,伍不戚在西泽瑞尔搅风搅雨,你再不控制,后果不堪设想。”石像内部,两人静静地交谈着。

    “我不可能再像南卮那样,去修建一座石像来承载厄运毒体,就算国人能够放过我,我也活不了多久,没必要再去阻拦他们说些什么。”

    “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我会用离冢阻止的,在没来奉归国之前,我就对自己说过,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让其余三魔不再受到任何伤害。”零归神情坚决。

    “虽然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我流连,虽然我的生命并不长久,但庆幸我在有生之年能够找到一方净土,哪怕在这净土上永远地沉睡下去。如果你执意要帮我,就请在我死去的时候,让商於保持原来的安宁。”

    “那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零归有点失落地问道。

    “不要伤害伍不戚,他是我哥哥。”

    “什么?你是伍不戚的弟弟,那眉千黛就是你的母亲?”零归惊讶万分。

    叶子英点点头,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秘银纤维,说∶“她在我身边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我真相,就是为了隐瞒我奉归毒魔的身份,但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看着我时眼神,早就把这一切挑明了。”

    “我不想因为毒魔的身份而让母亲在商於难以自处,我还会继续假装毫不知情,万一事情败露,请你一定要保护好我母亲。”叶子英收回目光望着零归,恳求地说道。

    “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零归点了点头说。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叶子英领头朝更深处前进,零归默然地跟在身后。

    爬过几道石像内部的悬梯,便来到南卮石像的头部,此处也是所有秘银纤维的中枢,零归猜到叶子英想干什么,正在犹豫要不要阻拦,中枢处的阈门已被拉开。只见叶子英大张嘴巴,无数密蛊自体内蜂拥而出,和秘银纤维里窜出的密蛊撞到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球,随着虫蛊的不断增加,黑球不断增大,快速地鼓胀收缩着,最后几乎要充盈整个头部空间,零归就只能俯下身子蹲到地上。

    两方密蛊在持续的争斗求存中此消彼长,覆盖在地上的密蛊尸体越来越多,鼓噪的黑球越来越小,生存斗争中上演着优胜劣汰,活下来的强者重新回到叶子英的体内,密蛊的数量是之前的三四倍,胀得他有些难受。

    这就是叶子英的想法,现在商於潜藏的危险都在自己身上,自身就变成一个桎梏厄运的容器。

    “你为什么不把密蛊重新关押到秘银纤维里去?”零归不解地问道。

    “没有天蛊保护着五脏六腑和大脑,让密蛊离开身体超过三个时辰,我就会死。若所有密蛊都在我体内,族人肯定会把我投到辰夜里去,就像把南卮投到眢浅一样。”叶子英揉着发胀的脑袋。

    “你等着,我现在就和子虚去找天蛊,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天蛊和密蛊是整条毒蛊链中的两极,世间极为罕见,这不像山间的野菜,等着你去挖。”叶子英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眢浅里有这种东西,我曾经在南卮神树中见到过。”其实零归是想说,既然南卮变成水怪还活着,就说明他的体内还有天蛊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去眢浅。”

    刚从南卮石像里出来,便见到藏台上人声嘈杂,临迟带着国府一干人等将他们拦住,叶子英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就被军队押解至皇宫。

    莫失踪后,商於的所有军队都交由临迟和曲良统领,零归帮叶子英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赶到齐物界,阻止曲良带兵进入甘临,起初曲良还把零归当做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关押起来,准备带兵直上藏台抢夺叶子英,险些造成商於内战,还好子虚赶来拿出叶子英的信物才平息事端。办完事情回到甘临时,叶子英正被押上落心桥,临迟的军队将所有反抗的百姓镇压在辰夜两侧,除魔在二世光戒临迟和伍不戚的主持下进行。

    当眉千黛看到伍不戚出现时,竟然愤怒地冲过去打了他几耳光,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些难听的话,伍不戚也不清楚母亲为何会如此生气,以为她是嫌自己来迟了。

    眉千黛自始至终没有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只是用行动表达的,她是唯一一个冲上去企图解救叶子英的人,虽然她也是一名炼毒师,但在军队面前同样显得手无寸铁,最后零归出面才把她从临迟那里带出来。

    叶子英站在桥上的最后时刻始终盯着憔悴的眉千黛,似乎是想要用眼神告诉她,他知道她是自己的母亲,嘴巴微张成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意思的口型,随后被三四个甲士推进辰夜,溅起的浪花里,也许还有几颗泪滴……

    零归在落心桥上伫立良久,越是多看一眼如今的甘临,心里就越是难过。叶子英的离去,甘临没有那种除魔后的狂欢,整个商於都在静默哀悼,每个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有点自己做错事的感觉。

    最后零归还是没能忍住,冲到伍不戚的身前,领着他的衣领口朝他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然后转过身去,死死地盯着临迟,要不是子虚拦着,他会上去踹他两脚。

    商於在事后如叶子英所愿和往常一样平静,辰夜的晚上还是异常美丽,但对零归来说早已失去任何吸引力,往事就像辰夜里的星光,点点滴滴。

    应该离开,对,是应该离开,可又怎么舍得下呢?

    叶子英在这儿终结,商於还将继续下去,可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一些什么?第一次在离开某地的时候有些后怕,但握着离冢的时候心又有些满,可离冢又能做些什么呢?救不了叶子英,改变不了言心婉,更加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愈加坚强,亦愈加冷漠。

    现在就只剩下子虚还跟在身边,他无法想象如果某一天子虚也像莫一样,悄然消失,而自己将要前往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那……

    也许子虚在某一天会离开的,毕竟他现在还是和白翎站在一起的二世影戒,如果诛心境是神魔相诛的幕后设计者,那神离又是什么时候落入陷阱的呢?神离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这些,或者还被蒙在鼓里。

    诛心境为何要费尽心思地策划神魔相诛,而又不遗余力地帮助五魔,难道还是为了太虚境中的秘密?太虚境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言心婉又为何莫名奇妙地成为太虚境推轨者,光阴铸骨仅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神离的五戒徒又为何分崩离析,相继背叛,灵戒兰蛸死在凉衣,异戒萳夕怀着他未来的胎体,影戒白翎叛逃诛心境,而怪戒湿罗萨婆似乎在野丘斡旋,也就仅仅是光戒骨蛾身份游离,但从他对幻魔言心婉的态度可以知道,他特别憎恨五魔。

    也许这种种疑问等到了野丘国就会逐渐明晰,该不该将离冢交给湿罗萨婆还没有定论,零归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终于子虚和零归离开了商於,穿过同心门,朝着西泽瑞尔方向赶路。如今的宣奕和黑帝城不同以往,两族人混居在一起,虽然隔阂还是存在,但奉归国只有一部律法,叶子英在律法中明确规定种族平等,不得互相仇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隔阂定会逐渐淡去。

    野丘国,奉归国的右邻,人与兽的共舞,烈火与图腾相交映,天葬的祭礼,诡谲悬浮着的秘地,一些事的终极,另一些事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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