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新学期开学。

    大四的学生早已各自寻着出路,课程少,来上课的人更少,但学校较之以往,却热闹了不少。

    为了替十一月份即将到来的一百周年校庆做准备,校方费尽了心思做宣传,除了召开慈善晚会,

    还不时请一些著名校友回校举行演讲。

    于是,短短一个月内,陌姜就有幸在大礼堂见到了头发花白,一身考究的科研院院士、某著名电

    视剧导演、成功企业家......

    皆是经历过岁月沉淀,大写的牛逼人物。

    所以,当她某天无意间晃荡过大礼堂,看见宣传横幅上写着‘欢迎校友金融俊才——薄暮白返校举行演讲’时,下意识的觉得那三个字,金光闪闪,在教室里趴着的时候,百无聊赖,就搜了搜这位著名校友。

    八年前a大毕业生,现任某风投企业财务总监,年薪百万...陌姜看着下面的照片,愣了三秒,默

    默退出页面...

    ...修图修的这么帅,到时候见了真人,也不怕被打...

    眼波流转了,无意间扫过门口。

    有一佳人,清扬婉兮,娉娉袅袅,磁铁一样,吸引来众多目光。

    陌姜眯起眼睛,打量着步步走近的宋书妍。

    白色衬衣加长裙...是很仙气飘飘没错,不过...想到她藏在衣服下凹凸有料的身材,陌姜还是要摸着下巴感叹,三春之桃艳丽,非要扮作九秋之菊,与之争个淡雅...

    总结,浪费!

    宋书妍在她旁边坐下。

    陌姜默默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宋书妍斜眼看她:“干吗?我是瘟疫啊?”

    “没有啊。”陌姜摇头。

    宋书妍白眼:“那你坐那么远干吗?”

    “自卑啊。”

    陌姜一向是老实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的黑,宋书妍坐她边上跟个良家妇女似的,所以她下意识的脑部了画面,觉得自

    己看起来...就像个逼良为娼的老鸨。

    宋书妍懒得理她,一边从包里掏书出来,一边漫不经心的随口问:“对了,美术院那天才之前不是天天跟你腻歪在一起吗?最近怎么没看见他?”

    女生趴在桌上,将脸转向另一边,窗外天光刺目,微眯起眼,说:“宋书妍,我告诉你他回外星

    球了你信不信?”

    “呵,”冰山美人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回外星球了我比较相信。”

    陌姜懒洋洋转过头,看着她,问:“巫燃在你爸公司怎么样啊?”

    “挺好的,”宋书妍翻开书,微卷的长发垂在耳际,衬得肤白胜雪,“就是一个青年才俊,进公

    司三个月都在拖地端咖啡。”

    淡淡的嗓音,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巫燃做实习的那家私人外贸公司是宋书妍父亲经营的。

    若他跟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没有瓜葛,他还可以心平气和的把他看作可以培养的后生...可

    惜......

    商人的眼光,自然是看不上初出茅庐的穷小子,难免想让他知难而退...只是,巫燃吃得苦耐得

    劳,在公司里也是标准模范生,毫无把柄可抓,倒是宋书妍固执了性子,曾跟家里闹得一发不可

    收拾.....

    陌姜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安慰道:“你放心吧,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最后巫燃一定会逆袭成

    功,接管你爸的公司,然后迎娶你这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谢谢。”

    宋书妍看她一眼,微笑了,眉目融冰,荡漾了一池春水,美得晃眼。

    陌姜由衷的表示:“你跟巫燃站在一块,还是很般配的,郎才女貌,小倩采臣,聊斋画

    皮.....”

    宋书妍面色不改,反唇相讥:“李陌姜,你好好捯饬一下,跟许迟站在一起,虽差距太大,不能

    分庭抗礼,相宜得章,但也争取别太拉平均分,让别人难做。”

    一贯与宋书妍针锋相对,口齿伶俐的陌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未曾吐出半个

    字,将脸埋进书里,闷声说了句:“我要是睡着了,上课叫我。”

    书页上的纸墨香浓郁,淹了口鼻,逼仄的人难受。

    于是,那人的影像,便渐渐在脑海里模糊了...模糊到,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真的不想他,真的...回国这么久,若非有人提及,她真的不曾想起他,不曾挂念他...真的,

    一点都不挂念。

    却不知是谁。

    某天在街头,隔了橱窗,看见一副油画,忽然就红了眼眶,在炎炎烈日下,在人来人往的长街

    里,蹲下身,抽泣了,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陌姜...’

    ‘陌姜啊...’

    那么温柔的嗓音,一声声地,被深刻进脑海里...

    只是,那么笨的人...

    从始至终...都学不会,如何去爱。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颤抖着,自鼻尖滴上书面,晕开了墨痕,再看不清原来的字迹......

    宋书妍看一眼身旁人微微抽耸的双肩,皱了皱眉,挪近了位置,把纸巾塞进去,凉凉开口:“我带错书了,你注意点别把鼻涕蹭上面。”

    *****

    雪白的病房,空气里混杂了药物跟消毒水的气息。

    许迟身上的绷带已经拆得差不多,大体伤势无碍,唯有腿,外踝骨折,需要做后期康复,常练习走动,无需多担心,外伤,自是好治...

    唐薰捧着新花篮进来。

    明媚的笑靥,人比花娇。

    她说:“我昨天回公寓的时候看见隔了两条街的地方起火了,报道出来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对了,我昨天的晚餐是自己做的意大利面,味道很好呢...只是厨房被弄得一团糟,”她低头

    笑了笑,有些难为情,想起来趣事,继续兴致勃勃的对他说,“...今天上课的是lauren教授,

    他还跟我问起你了呢...还有,我来的时候碰见一个法国小男孩,长得好漂亮,吃了满嘴的雪

    糕,我也好想吃冰啊,可惜天气太冷...怕你无聊,我给你带了《beauxarts》的新期

    刊......”

    那姑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零星的琐碎,事无巨细,剖开了平凡的日常,所有她平淡日子里觉得有趣的,她带着欣喜,日复

    一日,不厌其烦的一一讲给他听。

    而那少年,躺在床上,神色淡淡,却维持了风度,安静听她说完,很少开口,常是漫不经心的口

    吻,带了疏离,拒人千里。

    唐薰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她伸手去拿果篮里的苹果,另一只苍白的,青筋显露的手,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掌心,一点点冷却她皮肤的温度。

    “怎么了?”她扯了笑容,看向许迟。

    那双深渊一样的黑眸里,沉静的映出她面容,是带了微微的诧异和期待的脸。

    他轻声开口:“我要,画板。”

    “...可是,许阿姨说...你短期内还是不要画画劳心费神的好。”唐薰面露难色。

    “......”

    许迟缓缓松开手,躺回床上,闭目,不再言语。

    唐薰有些无措,弯下身,软言道:“等再过两天,你身体更好一些...我就去给你拿画板来好不

    好?”

    “不让他画画,他人生真的就是地狱了。”

    夏修推门进来,带了画板颜料纸笔,看着床上的人,无奈皱眉。

    他说:“许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耍无赖的样子,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闭眼假寐的少年,从头底下抽出枕头,毫不犹豫的朝他脸上砸去,嗓音淡淡道:“画板留下,

    人,走。”

    夏修拿下盖在脸上的枕头,冷笑。

    “许迟,你现在,原来还能清醒到...分清楚人的地步吗?真是恭喜。”

    带了讥讽的嗓音。

    许迟皱眉,不曾睁开眼睛,也不曾答话。

    夏修看一眼唐薰。

    “我有话想单独跟他说。”

    她虽担忧,却也明白事理,温顺的点头,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夏修走上前,抬起他的头,把枕头重新放回去,动作轻柔,声音里讥诮却不褪。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吗?还不配合吃药治疗,你下次是想干脆死在街头吗?”

    床上的人,面容沉寂,静默以对,好似未闻。

    夏修咬了牙,揪住他衣领。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好好配合治疗,你怎么参加年底的国际大赛?你等了那么久...”

    许迟睁开眼睛,极漠然的一双眼,凉薄出声。

    “比赛,我会参加,治疗,也不需要你担心,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他看着他,面无表

    情的脸,一字一顿,“她提前走的...原因?”

    攥紧他衣领的手微僵了,松开,他别过脸去,口吻生硬。

    “许先生,我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谢谢。”

    许迟不屑的勾起唇角,冷了眉眼。

    “夏修,你该照镜子,看自己撒谎的表情,有多尴尬。”

    绝美的少年飞扬粉唇,微笑了,想缓和气氛。

    “我这张脸,怕看碎了镜子...”

    床上那人静静看着他,神色不变。

    似乎室内的空气太沉闷,压得他乱了呼吸,夏修转身站在通风的窗口处。

    秋季的巴黎,阴云阔天,清风拂面。

    他的谎言一向拙劣,瞒不过,也不打算瞒,或许,被世人称作了天才的那人,从来也不曾被欺

    瞒,只是...不愿信罢了。

    他看一眼遥远无边的天际,沉默了会儿,开口。

    “你不是已经猜到原因了吗?你不敢去问阿姨,来向我求证,不正是因为,你知晓了答案吗?许

    迟,何须医生多诊断,大家都已清楚...你病发的诱因,或者应该说,你比谁都清楚,你如今为什么会又躺在这里!”

    ...知道原因吗?

    那少年,一点点合上眼,倒回床上,像被拆了线的木偶。

    最后她留给他的画面,是隔了玻璃,笑眼弯弯的脸。

    是重叠了记忆的笑颜...他恍惚竟以为,他们如从前......

    ...这回她离开他,还要多少个六年?

    有血气直涌上喉咙,他揪紧了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不停歇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几乎掏空

    了五脏六腑,最后..终于尝到满嘴铁锈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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