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姜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翻着看不懂的印象派画册,看一眼桌前少年的背影,说:“我今天碰到半个a市的老乡。”

    “半个?”

    “是个混血,紫色眼睛,像伊丽莎白泰勒那样。”

    握笔的手微顿,许迟转过身,微微蹙起眉,试探的口吻:“叫夏修吗?”

    “你认识他?”

    陌姜从床上坐起来。

    好奇的目光,眼眸明亮。

    许迟点头,说:“以前医院认识的,一个朋友。”

    “医院认识的?他也住过院吗?”

    “嗯。”

    陌姜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的问:“什么病啊?严重吗?”

    严重吗?

    他曾见过那少年,嬉闹时,常无端端的呕吐,吐尽了食物,吐出来胆汁,吐空了腹,笑着说饿

    了,再喝下白粥,再扶着床沿,吐了个一干二净...他见过他,孱弱不堪,肋骨毕现,最瘦的时

    候不足40kg......

    “...是an,神经性厌食症。”

    许迟声音淡淡,深渊般的眼底,吞没了光。

    他拉开抽屉,拿出备受冷落的手机。

    有未读的信息。

    陌生的号码,打开来,却是两张照片。

    梧桐树旁,女生坐在长椅上,闭目微笑着,巴黎的阳光正好,温暖的光斑,落了满身满脸...隔

    了屏幕,似乎仍可触温度...

    只是...许迟无声的勾了唇角,目光轻凝着照片里人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捏着左手

    食指尖,是她一贯百无聊赖时候的小动作。

    照片下是两行字。

    一贯调笑的口吻。

    ‘bonjour,lesamis,avarer,j'airentréve’(你

    好,朋友,见到你之前,我先遇到了你的天使)

    “怎么了?”

    陌姜见他拿着手机看得专注,不禁好奇,“是阿姨来信息了吗?”

    “没有,”许迟锁上屏幕,抬眸望她,好看的眉眼缓缓舒展,浸染了时光的温和,“明天,我们出去玩。”

    “真的?”陌姜欣喜的睁大了眼睛,却很快担忧了别处,“那你上课怎么办?”

    “请假,一天而已,不要紧。”

    ***

    陌姜从许迟房间出来的时候,撞上正好上楼的孙轩哲。

    他似是刚洗漱完,金丝框的眼镜拿在手里,微凹陷的眼眶,看着她,淡淡的,焦距模糊。

    陌姜笑着摆手,打招呼,是一贯对人热情的姿态。

    而男生一贯的高冷,从她身边掠过,旁人勿近的姿态。

    陌姜耸耸肩,全然的不在意,背了手,哼着小曲,悠哉哉的往房间走。

    “明天是个好日子呀~~朗格里格朗~~”

    全然跑调的词。

    身后的孙轩哲皱了皱眉,看一眼许迟紧闭的房门,这人看女生的眼光和审美,真是奇葩。

    第二天,许迟如约‘生病’了。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不堪。

    “老师,我今天,不舒服,想请假。”

    他一贯的沉默少言,又是少年成名,落在随行的老师眼里,便是难得的稳重自持,突然生病,除

    了焦急,自然也难往别的地方思量。

    “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李老师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

    啊?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不用不用,”陌姜本在一旁看热闹,听见这提议,忙窜上前,“他...不打紧的,躺会儿就好

    了。”

    王老师看一眼姑娘慌张的模样,又瞄了瞄床上的人,扶了黑框眼镜,眼里人精似得清明。

    “李老师,你别太担心,陌姜照顾他就行了,许迟这段时间也太累了,他本来行程就比别的同学

    满一些,今天就当给他放一天假好了。”

    陌姜满眼的感激,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王老师笑意藏在眼底,一本正经的叮嘱。

    “陌姜,你要照顾好许迟,等晚上回来他病还没好,老师可要唯你是问了。”

    “好的,老师!”

    姑娘心里雀跃,脸上强作出悲痛欲绝状来,床上躺着的少年勉强压了唇角弧度,轻咳两声,以示

    病重。

    王老师拉着一步三回首的李老师往楼下走。

    待到关门声响起,偌大的公寓,安静了三秒,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oh,yeah!”陌姜蹦上床,半边脸埋进被子里,侧着脑袋朝躺在床上的人笑,“真

    好!终于解放了,咱们今天去哪儿玩啊?塞纳河晚上去游船比较好,那我们白天去哪儿呢?不然我们去唐人街好不好?”

    明眸里带着光,望着他,是真心的期待,满心的欢喜,也像是真的...无忧无虑。

    于是上扬了唇角,一贯的,温柔以待。

    “好。”

    巴黎十三区,东南方向,便是热闹的唐人街,多达十万余华人聚居此地,名副其实的一个小型中

    国城。

    不宽的街,两旁是中国式的公寓,店铺熙攘林立,店内老板多半操着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细细碎碎听来,吴侬软语的乡音。

    陌姜笑着,跟老板聊得欢乐,临走时,依依不舍,拉了他袖口。

    “小迟,你帮我跟老板拍张合照好不好?”

    “好。”

    他抬起胸前出门时被她强行套上的相机,退身两步,站在阳光下,墨染般的黑发,透过那一方小

    小的格子,望着镜头下的人,说:“一,二,三。”

    老板笑,说:“我给你们两个拍一张吧。”

    陌姜看一眼许迟,有些为难:“他不喜欢照相的......”

    话未说完,那少年已经取下胸前的相机,递给老板,礼貌微笑的面容。

    “麻烦了。”

    “没关系没关系。”

    老板生得富态,和蔼笑开,在几步开外抬起相机,镜头聚焦了光线,明媚柔亮,画面里的两人,一个清俊如雾,眼底一派温和,模糊了光影,一个语言常笑,眉梢眼角,皆是盈盈...

    ‘咔嚓——’

    画面定格,璧人一般。

    若是岁月能勿扰...也不碍,光阴正好。

    相机交还许迟手中时,老板慨叹着,说:“我跟我太太认识的时候,也就你们这个年纪...”转

    而,笑咪了眼,“我太太也像姑娘,喜欢笑,日后你们结婚了,记得再来。”

    许迟看一眼正站在隔壁橱窗前挪不动步子的人,微笑了,谢过老板好意。

    “一定。”

    迈步上前。

    明窗几净的壁橱,里面陈列了玉石,摆放错落有致。

    他随她进店内观赏。

    店老板见着他明显一愣,而后是欣喜激动。

    “请问你是?!你是...那个画家吗?!”

    老板在柜台后面一阵翻,找出一本杂志,翻开来一页,递到他面前。

    上面一幅取名《暖阳》的油画,下边一角刊登了作者的照片,少年淡漠清俊的脸——正是他前年获奖时所拍的。

    “真的是许迟吗?!”

    许迟礼貌性的点头,目光去寻陌姜,而那姑娘,正隔了陈设琳琅的柜架挤眉弄眼朝他笑,有导购

    上前询问,底语两句,便朝他挥了挥手,朝另一边走去。

    陌姜看上的,是一块小巧精致的翡翠玉。

    底色素白淡雅,通透清亮似冰,玉面明澈,浅浮藏花,若隐若现,却因着色泽温润,透出幽淡隽

    永的气息来。

    “小姐好眼光,”导购员训练有素,脸上带着标准可亲的笑容,“这块是冰种翡翠,很独特。”

    陌姜踮了脚,目光穿过层层柜架。

    那人被老板缠了,在柜台前,手执毛笔,修长干净的指节,微微垂首,映入眼的面容,清俊迫

    人,如玉一般,那样...世无双的人。

    她开口,轻声地问:“姐姐,你说这玉,跟他配不配?”

    极轻的一句,却不待人回答,喃喃低语着,又兀自笑开了。

    “这个,给他做生日礼物最好了。”

    那少年,曾握了书卷,指着上面一个字,走到她身边,不知如何言语,不知如何询问,只僵硬的

    吐出一个字。

    ‘念。’

    她垂眸看了,却是一个珏字。

    教他念了。

    他目光紧紧盯着旁边的图片,那上面,是一块浓郁均匀的翡翠,却碎了缺口,成了弃物。

    他轻轻动了嘴唇,艰难吐字,问她。

    ‘我,是珏?’

    迷茫困惑的眼,带着小心藏匿了的挣扎和不甘愿。

    那样简单的心思,那样单纯的恐惧,只以为锁在一方天地里,便无人可看清。

    她曾微红了眼,笑着纠正。

    ‘我们小迟,是和氏璧啊,和氏璧你知道吗?天下无双的宝物。’

    现在,她捧着玉在手心,渗入掌纹的沁凉,严丝合缝,如阔别三月的清风,熬过千里严冬,抛尽

    寒夜,也曾如愿抵达花月无边,桃红柳绿的天...

    她笑着问:“姐姐,你说,这玉像不像和氏璧?”

    导购员不明所以,尴尬赔笑,却也不愿丢了生意,想再说些什么,姑娘已把玉放在她手心,那般

    轻柔认真。

    “姐姐,替我包起来吧,别让他看见了,这是还没到时候拆开的礼物。”

    是我给你的礼物。

    是我能送上的,最完美无缺的和氏璧。

    不知你又是否会满意,是否能懂得,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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