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漆金钉的朱红色大门,金吾卫持枪衣甲,烈烈的北风吹得宫灯中烛火不断跳跃,只是那一点火光却依旧顽强,百折不挠的闪动燃烧。

    遥远的天际线仍旧隐在重重黑暗中,看不清前方,看不清四周,看不清过去,也同样看不清未来。

    黑衣劲拔的身影立在朱红大门前,挺如刀锋。

    棱角分明的容颜隐于黑暗,看不出那一点深邃的如同黑夜的眼眸中是怎样的神色。

    “殿下,云川急报。”有小黄门急冲冲赶到青雩宫求见顾翎璇,然而顾翎璇尚未起身,倒是惊动了守夜的宫女,回禀了青箢。

    青箢披了衣裳,忙忙乱乱的扣了扣子,整理了仪容出来道:“谁派来的,在青雩宫吵吵嚷嚷,殿下尚未起身,惊了殿下,你可仔细!”

    顾翎璇这些日子难得身子好了些,用膳也香甜了,晚间就寝的时辰也长了几刻,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青雩宫上下都不想扰了自家殿下休息。

    小黄门惊得连连叩头道:“姑娘恕罪,小的奉皇极宫刘公公之命求见掌政帝姬。”

    青箢道:“刘公公遣了你来见殿下,可说了有什么事情?”

    小黄门道:“姑娘容禀,小的本在凤华门当值,刘公公言有急事禀报,只是此时宫禁,刘公公无法进入后宫,故而遣了小的前来请殿下,至于内中缘由,刘公公并未明言,只是告诉了小的‘西南’二字。”

    青箢心中一凛,西南是几位殿下手中最大的筹码,若是西南生变,殿下必然是尽早知道,早做筹谋为好的。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青箢心思百转,转身进了内殿,“你且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请示殿下。”

    小黄门躬身应了。

    顾翎璇贵为掌政帝姬,自然是要早起参加大朝的,是以一向都是卯时起,卯时三刻便要驾临乾极宫,临朝掌政。

    刘让遣这小黄门来的着实是早,刚刚寅时次刻而已,又是寒冬时节,天色深沉的如同泼了漫天的墨一样,连闪烁的星子都看不出几颗。

    青箢打了帘子进了寝殿内室,清透的鲛绡纱如一袭月光委地,又像是悬剑峰上千尺瀑布晶莹而下,剔透莹润,重重复重重。

    一重一重撩起鲛绡帘帐,镂空仙鹤呈灵的香炉里,冰奚香已经燃尽,只是那一股清泠的冷香仍是浅浅淡淡地透过来,沁的人五脏六腑都舒凉了。

    松和延年缠枝佛莲的拔步床上,少女团着锦被睡得正酣。月牙白的杭细绫裁制的寝衣,袖口略微翻卷,露出内里白皙细嫩的手腕来,皓腕如雪,诚不欺也。

    又是不老实的睡姿,侧身蜷着,怀里抱着半幅被子,另一半斜斜搭在腰间,裤脚也褪了上去,露出同样白皙细嫩的小腿,滑腻如脂玉。小巧圆润的脚趾许是因为没了被子,凉的微微蜷缩起来,可爱的紧。

    顾翎璇睡着的时候模样很乖,嘴唇微微嘟起,粉嫩的像是初夏时可口的樱桃,带了几分十四岁少女娇憨的模样。

    这样的帝姬,青箢心里着实是不舍得唤她起身,扰了她休息的。

    然而西南实在是大事,耽误不得。

    不待青箢张口,顾翎璇已经察觉到身边旁人的气息,清泉般的眼睁开,眼神带着一丝刻骨的冷厉,看清面前的人,眸色转缓:“青箢?什么事?”

    若是寻常无事,她是不会这样立在自己床边扰了自己休息的。

    “殿下,”青箢小步上前,“刘公公遣人求见殿下,怕是西南急报。”

    还有些朦胧的眼被“西南急报”几个字激的立即清明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顾翎璇猛地坐起身,一点都不像那个往日喜欢赖床的小姑娘。

    青箢道:“就是方才。此时宫禁,凤华门早已落了锁,刘公公遣了一个面生的小黄门来,只说了‘西南’二字。”

    顾翎璇揉着眉心:“服侍孤更衣。”

    “是,”青箢应了,朝灵几人托了顾翎璇的衣物鱼贯而入,服侍她净面漱口、更换王服。

    几人都是做熟了的,又都有意加紧速度,只一刻钟便整理完毕,拥着她往前殿去了。

    小黄门仍旧在院中候着,见了翎璇出来,急忙行了一礼道,“奴才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起身吧,”顾翎璇道,“刘让遣了你来?”

    小黄门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是刘公公遣了奴才来,请殿下前往皇极宫。刘公公只告诉了奴才‘西南’二字,其余的并未多说。”

    顾翎璇面色严肃,抬步便走:“摆驾皇极宫。”

    “殿下,昨夜雪大,等肩舆抬了来再走吧。”青箢道。

    “不必了,夜黑路滑,乘肩舆反倒耽误时间。”顾翎璇披了披风,戴了兜帽,“走吧。”

    宫人提着八角琉璃宫灯簇拥在顾翎璇四周,朝灵凤婴搀着她,径直往凤华门去了。

    凤华门宫禁,拦得住其他人,却是拦不住顾翎璇,掌政帝姬令牌亮出,守门的侍监自然立即开了门。

    刘让已经在风雪里等了有一阵,身上都被北风吹透了,见了顾翎璇,当即行了礼道:“参见殿下。”

    顾翎璇抬手:“平身。”

    刘让会意,起身道:“殿下,西南军情急报,纪指挥使连夜归京,正在皇极宫等候。”

    纪岚回来了?

    顾翎璇眉头轻蹙:“摆驾皇极宫。”

    昨夜雪大风紧,下了几乎半夜,虽然不是鹅毛大雪,连着半宿宫中路上也着实堆了不少积雪。

    只是刘让来的时候就吩咐了身边的侍监立时遣人将这一路的雪清扫干净。

    长曦殿下忧心西南,必定赶往皇极宫,乘肩舆也好,步行也好,路上必须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让殿下因路滑受伤,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雪还在窸窸窣窣的下着,只是比起昨夜,已经小了许多,细细小小的一朵,飘洒下来。

    等顾翎璇等人赶往皇极宫时,身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纪岚一身黑衣,立在皇极宫前,长身玉立,身上白雪斑驳,与深色玄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翎璇从兜帽下抬起眼,就看到这样的天,这样的地,这样的人。

    天,浓如泼墨;地,白雪皑皑;人,锋如利刃,厉意萦绕。

    “臣参见帝姬殿下。”长身玉立的人单膝跪地,躬身抱拳。

    “纪卿平身,”顾翎璇抬手虚扶一把,“进去再说。”

    皇极宫燃起灯火,宫女煮茗烹茶,厚厚的毡帘隔绝了皇极宫内外,殿内地龙滚热,炭盆烘烤,温暖如春,殿外北风萧萧。

    “纪卿连夜归京,所为何事?”顾翎璇解了身上披风兜帽,坐在铺了厚厚狐皮坐褥的圈椅上,怀里抱着鎏金嵌珐琅绘花鸟图示的手炉,吩咐道:“给纪卿上一个脚炉。”

    身边宫女侍监果然抬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脚炉上来,置在纪岚脚下。

    “谢殿下,”纪岚起身行了一礼。

    “坐着说吧。”顾翎璇端着一碗熬得热热的豆浆,她在持素期间,牛乳荤腥都沾不得,青箢便备了豆浆,一样的暖胃。

    “回殿下,焱廷谦王已经有所行动了,”纪岚领命坐了,眉目沉稳,“前些时候,焱廷祈王透露帝君情况愈发不好,太医院几位太医都已久宿宫中,祈王有意辅佐帝子登基。臣偷偷查过,焱廷帝君比起之前,并无不妥……”

    “如此说来,便是祝桓哲不敢屈居人下,想要扶持幼帝,掌握朝纲了?”顾翎璇道。

    “多半如此。”纪岚道,“焱廷军队调拨越发频繁,焱京内外,已经多是祈王部下。”

    纪岚微微一笑:“只是,谦王事先知会过微臣,希望借力我云宸列于边界的十万大军。”

    顾翎璇看着他,当时派遣纪岚走的时候,她就给过他虎符凭证,可以调动厉遥等人配合行动,这是她给予的便利。

    “臣修书知会了厉指挥等人,集结大军,假作攻打虹城关。”纪岚微微笑着。

    虹城关,焱廷对云宸的第一屏障,顾翎璇曾去过,三百年前也算是一大奇关,北漠鞑虏仍在时,亦曾举兵精锐十万叩关虹城,被焱廷名将富江候以两万老弱妇孺拒于关下,着实算得上以少胜多的军事典例了。

    若是三百年前的虹城关,就算没有富江候镇守,以厉遥、纪岚等人,就算率领十万大军,然而若是敌方坚守不出,云宸还着实没有什么办法。

    只是如今的虹城关,顾翎璇眯起眼,回想着当年自己初至虹城关时的惊讶,低低笑了两声。

    不坚无险,城破池残。云川在三百年间都已经修筑了二十七次,在顾翎璇镇云川的时候,四年中一直都在修缮城池,然而虹城关,依旧沿用着三百年前的老城。

    如若真的挥师南下,攻打虹城关,真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于顾翎璇都有几分好奇,虹城关究竟能挡住破城车的几次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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