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摄政王府。

    玉棠苑。

    华妆女子斜斜倚着贵妃软榻,一手托着腮颊,伸出另一只白净如玉的手,有女子双手捧了,跪在榻前,低眉敛目,仔仔细细为这一双手涂上色泽艳丽的蔻丹。

    侍女立在榻边,打着八角宫扇,笑道:“殿下这一双手保养的真好,白嫩水灵,看的奴婢都想摸两把。”

    女子唇角带了些许笑意:“就你嘴甜。”

    片刻,低头涂着蔻丹的女子柔声道:“殿下,蔻丹染好了,您看看,可满意?”

    榻上斜斜倚着的华妆女子,正是大慕皇室的明夏帝姬慕暄盈。已经是三十有余的年纪,只是大约是平日里保养得宜的缘故,一张如花容貌依旧光滑雪嫩,看不出岁月痕迹,瞧着不过是二十余几的模样。

    她微微睁开眼,眼神扫过去,看着手上妍丽的红色,再看一眼仍跪在身前的垂首安静的女子,唇畔的笑意略微浓了些。

    “郑意的眼光还算不错,你这涂蔻丹的手艺倒还入得了眼。”她微微起身,将手伸给身边打着宫扇的侍女。

    侍女忙收了扇子躬身搀着她起身,慕暄盈施施然的起身,绛色长裙逶迤拖地,裙尾金线勾勒的图案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刺得人眼睛都有些晃。

    “殿下谬赞了。”跪着的女子匍匐下身,以头触地,声音纤细而卑微。

    慕暄盈笑的更冷了些:“这蔻丹本宫很喜欢,本宫不希望在旁人的手上再见到。”

    她傲然立着,眼角看着脚边匍匐着的卑微身影,眼底厌恶神色显而易见,眉心微微蹙起。

    女子声音惶惶:“殿下放心,婢妾知晓分寸,必不会冲撞了殿下。”

    慕暄盈厌弃地看着她,缓步离开。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还算有些礼数,锦秋,看赏。”

    锦秋应了一声,有穿着二等丫头服色的丫鬟过来,在女子面前站定,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

    “挽心姑娘请收好了,这可是殿下的赏赐。”小丫头举止效主,一脸傲色,“殿下说了,姑娘回去后还请想想有没有什么新花色。殿下看重姑娘的手艺,过几日蔻丹褪了色,还要请姑娘再来为殿下重新涂上蔻丹才好。”

    她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掩了嘴笑道:“姑娘运气好,得了殿下青眼,奴婢这厢恭喜姑娘了。”

    丫鬟敷衍似的福了个身,一脸讥讽:“姑娘请回吧,殿下事忙,就不多招待了。”

    挽心容色雪白,额头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唇色也是苍白的,她极力扬起一个微笑:“劳烦姑娘了,绣屏,快接过来。”

    丫鬟伸出脚挡住挽心身后绣屏伸出来的手:“殿下的赏,姑娘还是亲自接了的好。”

    挽心咬了下唇,恭恭敬敬地伸了双手,举过头顶。

    小丫鬟却将荷包掷到地上,而后一脸忧色的道:“姑娘未免太不小心了些。姑娘就是心里再不稀罕殿下的赏,也不该这么避开让它掉到地上才是。”

    绣屏分辨道:“我们姑娘身子弱,这荷包分明是你故意扔到地上的,怎么空口白牙的诬赖人。”

    小丫鬟却不理睬她,只是看向挽心:“姑娘您说呢?”

    挽心双手捡起荷包,手掌扣过去,掌心贴地,额头也低下去,恭恭敬敬地伏在手背上:“婢妾谢殿下赏赐。”

    丫鬟笑道:“还是挽心姑娘是聪明人。婢子就不多扰了。”她转过身去,看着绣屏嗤笑:“绣屏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多学学你家姑娘的心思本事吧,也好给自己找个出路。”

    她笑着走远,有丫头挽了她胳膊笑:“与她多说那些做什么,没得掉身份。”

    方才的丫鬟笑道:“看她太傻,教她个乖,让她学学她主子爬床的本事。”

    “不过一个卑贱婢子,连咱们还不如,也想着和殿下斗法,真是痴心妄想。”

    “改不了的下贱狐媚子......”

    声音渐渐远了,绣屏急忙去掺自家姑娘。

    挽心一张脸都没了丝毫血色,唇瓣微微发抖,她将手中荷包塞到绣屏手里,哑声道:“你收着。”

    绣屏接过来,甫一触手,泪珠忍不住滚滚而落:“姑娘,这是打赏外院粗使下人才用的锞子啊......”

    挽心靠着她身上,身子都忍不住抖,依旧强撑着道:“不许哭,我们回去。”

    “您就由着她们这么糟践您?您怎么也是郑家的姑娘,奴婢去找王妃吧,王妃仁善,不会坐视不管的。”绣屏扶着主子,主仆二人小步往自己院子里挪着。

    “您瞧瞧方才,不过一个二等丫鬟,也敢站您正前方受了您那么久的礼,她们不怕折了寿。”绣屏抹了一把泪。

    挽心低声斥道:“不许哭,回去再说。”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郑挽心不过是个才得了顾徊宠的,看在是王妃郑意族人的份上,跳了通房,直接封了侍妾。照理是没有自己的院子的,只是郑意看在同族情分上,单独给她拨了一个小小院落,又拨了两个小丫鬟跟随伺候。

    才回了自己的地方,绣屏忙扶了她坐在床上,撩起裙子给她上药。

    只见原本雪白的肌肤,如今膝盖上青紫一片,甚是骇人,绣屏不禁悲从中来。

    郑挽心道:“哭什么,就算找王妃又如何?你也知道王妃仁善,现如今,整个王府的中馈都分了一半在她手里,若不是有世子和同昌郡主在,你以为王妃能从她手里讨得到好?”

    绣屏道:“那也不能由着您被他们这么污蔑!您本就是郑氏正经的小姐,是王爷酒醉......这件事受了委屈的本就是您,王妃不为您主持公道,以您的出身,什么好人家配不到?何必委曲求全的做一个小小侍妾?”

    “傻话。”郑挽心低眉看着自己腿上的伤,“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否则别说是我,就是王妃也救不了你。”

    绣屏闷声应了。

    挽心道:“你也不必伤心,慕氏今日之辱,我迟早是要还回去的。”她轻声笑起来,“你以为她是慕氏帝姬,王爷的侧妃,普天之下就没人敢动她?”

    绣屏惊讶的看着自家姑娘。

    郑挽心道:“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她微微笑着,唇边的笑容温婉,只是眼底却是冷肃的,“慕氏和云宸王族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待长曦帝姬回京,她跑不了!”

    “姑娘?”绣屏有些慌乱,郑氏一族毕竟是姑娘的娘家,当年的事情,她跟着郑挽心,也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郑挽心冷笑:“我怕什么?我要为他们担心什么?他们有何曾把我当作血浓于水的亲人看?”

    绣屏揉着药的手缓缓停下来。

    郑挽心撂下裙子:“自从长兄过世后,你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低低笑出来,“比郑凝心身边的二等丫鬟都不如。”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让我进摄政王府?”

    绣屏嗫嚅道:“不是说,王妃要给世子选身边人?属意姑娘做世子侧妃么?”

    郑挽心笑:“先时我也以为姑母是念着哥哥没了,是为我好。”

    她笑的眼底隐隐泛起泪花:“绣屏,我是感激她的,开始时我是真的感激她,所以同昌怎样刁蛮,我都愿意包容她,我开始,是真的把顾沛当成天看待的......”

    她抬手遮住眼睛,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里面少女纤细的手腕,戴着绞丝银镯子,越发显得少女骨质纤纤,楚楚可怜。

    “你一直跟着我,旁人都以为是我爱慕王府虚荣,主动爬上了王爷的床......”

    绣屏心头一紧,那晚她被王妃支使,没能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只是回来时便听说自家姑娘成了王爷的枕边人,被抬成了侍妾。

    只是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却是怎么都不肯说。

    郑挽心道:“那晚王妃召我,备了酒水,本来在座的是有世子的。我只喝了一盏,不过一盏梨花白的薄酒,就昏昏沉沉,醒过来,就已经在那。”

    她死死地攥着衣袖:“顾沛在的!他在的!他明明知道我的心!”她转过身,“郑家的人一早就知道,我进了摄政王府,不会有好结果!”

    “可是他们毁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就毁了我......”

    “姑娘!”绣屏咬住嘴唇,死命地去掰她紧握的手,“我可怜的姑娘啊!”

    郑挽心冷淡地看着已经被指甲扎进去的掌心,“绣屏,我要跟着长曦帝姬,推倒这座王府,打垮郑家。哥哥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绣屏用力点头,哭的泪眼模糊,声音依旧坚定:“姑娘做什么决定,奴婢都跟着您!”

    郑挽心弯着嘴角笑起来:“绣屏,我身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绣屏道:“姑娘放心,奴婢无论生死,都一定跟着姑娘。”

    郑挽心抬步出了房门,小小一座院落,既不精致,又有些小气,拨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早不知跑到了哪里,抬眼望去,只是重重叠叠的青砖黛瓦,一层一层,几乎遮蔽了天日。

    唯有头顶这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天空。

    这样幽闭而阴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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