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么,一直在云宸。”

    顾决神色慵懒:“朔阳峰事变那天,大哥因为腿伤,被父王遣人提前送回了云宸。”他抬手拂过自己下颌,“也幸亏父王将大哥送回去了,否则,大哥如今能否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不会同意的。”顾翎璇坐在一边,手指攥着帕子,“慕朝天那么狭隘阴狠的人,凛哥哥少年成名,号称我云宸战神。他对凛哥哥,忌惮的很。”

    “呵呵,父王从大哥受伤的事就看出了不对劲,送走大哥后,随后就叫了我和松冷去,把帝印交给了松冷,虎符给了我,让我们即刻离开,回云宸率兵回援。”

    顾翎璇看着他。

    顾决眼神疏寒:“松冷不肯走,他说大哥被送走尚有理由,我们两个如果再走了,留下父王母后和你,几乎就是慕氏的砧板上的鱼肉。”

    “然后我走了,松冷留下保护你们。然后,就是朔阳峰事变了。”

    他眼神慢慢地扫过在场人的脸,像是回忆着那一个刀戟交加的夜晚。他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弟妹,率先冲了出去,想要率兵回援。

    只是他没料到,父王也没料到,云宸的内部,有奸细!

    “云宸内部,有奸细。”顾决声音如铁。

    顾翎璇看着顾决,顾决似笑非笑的表情:“朔阳峰周边最近的三个驻地分别是汾阳、肇江和刹东,汾阳和肇江的兵力不足,所以我去了刹东。”

    苧姑和青箢对视一眼,看向翎璇,翎璇的心也冷下去:当日突围时,她就是让苧姑和青箢前往刹东的!

    “刹东兵力三万,而且刹东总兵郑康,是大哥旧部,我想着,有刹东的兵力震慑,再带上汾阳和肇江的两万人,五万人马,拼一拼,还是可以救出你们的。”

    “只是我没料到,因为大哥受伤,郑康护送大哥离开刹东地界,刹东的副总兵,是江城王的人。”

    顾翎璇面色冷沉的听着。

    顾决继续道:“郑康在回刹东的途中遇害,副总兵理所应当的顶替了他的位置。”顾决冷笑,“郑泽,是江城王妃郑意亲弟。现任正四品中州刺史,掌通州兵马。”

    通州。

    顾翎璇手指轻轻敲击扶手,通州地处云宸中部,扼东西交通要塞,可以说,把住了通州,就是扼住了云宸东西相连的交通要道。

    一旦通州兵变,云宸将会四分五裂,至少裂成东云宸和西云宸两个部分。而通州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若是郑泽有心,通州物产丰富,他完全可以裂土自封,自立为王,而且,通州正是八百里云川与濮州、定康、涿州三州相连的犄角。只要通州有意断绝二者联系,云川与三州就断裂成两个部分,那么她苦心经营的云川戈壁,就是完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哥哥,通州不能交给别人!”她掷地有声,“我们必须掌握通州!”

    顾决看一眼翎璇:“且不论通州的地理位置,郑泽此人杀了郑康,我便容不得他。”

    “刹东现在在谁的手里?”翎璇问。

    顾决一笑,“顾徊打得好算盘,调走了郑泽掌握通州,还想要刹东三万兵马,调了他的心腹李晖去做刹东总兵。”

    顾翎璇笑道:“胃口未免太大些,不怕吃不下去么?”

    蒋卓言道:“权势这东西,沾上一星半点的,就收不回来手了。”

    顾翎璇道:“听哥哥的语气,似乎这个李晖,没做多长时间?”

    顾决斜一眼萧景:“这个,你问他吧。”

    “嗯?”顾翎璇看向萧景,笑着道,“怎么,跟寒章有什么关系么?”

    顾决面色一沉:“你叫他什么?”寒章?比景哥哥还让他不爽!

    萧景一笑,挑衅的眼神让顾决恨不得揍他一顿,“阿璇叫我的字,有什么不对么?”

    顾决脸黑得更厉害了:“萧景!”

    “好啦,”顾翎璇有些无奈,“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见了面还是这么一副样子。”她道:“那个李晖,到底怎么回事?”

    顾决冷哼一声:“你问他,我的人到的时候,那个李晖已经死了。”

    顾翎璇看向萧景,萧景心情很好的弯弯嘴角:“三脚猫功夫的草包,打猎的时候死于山林猛兽,”他看向顾翎璇,“如何?”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顾翎璇看着他,“你向来不插手朝堂的事。”

    萧景笑笑,看着她的眼睛幽深清朗:“阿璇,从你浑身是伤的跳进碧江的时候,这朝堂,就不再是与我无关的了。”

    他伸手想要抚摸顾翎璇的头发,顾决轻轻咳嗽。

    萧景的手停顿一下,顾决才刚刚满意了一点,就见萧景恍若未闻的伸手捏了捏顾翎璇的耳垂......

    顾决几乎要拽着萧景出去打一场了:这还当着他的面呢,就敢对他妹妹动手动脚了!这要是不当着他的面呢?他可怜的宝贝妹妹哟,这四年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他看着萧景的目光越发不善,看自家妹妹的眼神,越发疼惜,真是两种极端。

    蒋卓言也觉得万分的无语,看着萧景的眼神都是十万分的无奈。

    顾翎璇微微红了脸,低头避开他的手:“这么多人呢。”带一点轻嗔。

    夜容歌捂住自己的眼睛:“哎哟哟,这画面,我可不敢看啊。”

    好好的兄妹商讨,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不伦不类的样子,顾翎璇有点郁闷。

    蒋卓言作为长辈,在其间打着圆场,萧景和顾决自然要听几分,各退一步,萧景也不总和顾翎璇在一处了,顾决也不甩刀子似的盯着萧景了。

    半日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众人聊了这几年的事情,彼此又感慨了一回,加上顾翎璇明日就要和顾决回云宸,蒋卓言自然舍不得,萧景心里更是难以割舍,几个人也算是各有心思。

    夜未央的时候。

    顾翎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殿下睡不着吗?”青箢道。

    “嗯。”顾翎璇低低地应一声,抚摸着身下的锦被,丝锦柔滑,手感格外的好,她的心里,却是乱纷纷的。

    青箢想了一会:“殿下若是不愿回去,也是可以的。城主疼您,必然也不愿您回去和那起子人斡旋。”

    顾翎璇直直地看着床顶的纱帐:“傻话,云京才是我的家。”她轻轻太息一声,“今日见了哥哥和关嬷嬷,我忽然又想起以前在宫里时候的日子了。”

    “到底是不一样的。”青箢的声音低下去。

    “你和紫衫的感情最好,听哥哥说他已着人收了紫衫的尸身,葬在了碧江这边,也算是带紫衫回了故国。”顾翎璇将被子拉高一点,掩住自己的下巴,就显得她的声音闷闷的,“紫衫姐姐家乡是哪里的,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青箢道:“听她说起过,是京郊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算算年纪,现在大概也是十四岁了。”

    顾翎璇道:“既然这样,遣人去起了紫衫姐姐的灵吧,把她带回去,再查查她妹妹,好好照顾着。”她微微闭上眼,声音呐呐如呢喃,“紫衫姐姐待我如亲姊,我理当照顾好她的妹妹。”

    没有听到青箢的声音,顾翎璇睁开眼,就见帘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容来。

    是萧景!

    顾翎璇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萧景扶住她的肩膀:“你躺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他浑身还带着沁骨的凉,在气温灼灼的七月末,这股气息令人格外的舒服。

    他坐在床边,深沉的眉目看着裹着被子的人儿,被子拉至下颌,只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

    他伸手,指腹轻轻磨蹭着她的腮颊,手指也带着令人舒服的凉。顾翎璇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萧景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面庞:“我去了一趟贺兰山。”

    “贺兰山!?”顾翎璇猛地坐起身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贺兰山在云宸最北,山峰极险,高峻甚至胜过悬剑峰,号称“千仞绝壁”,陡峭处,几乎与地面垂直。

    萧景拥住惊坐起身的顾翎璇:“别担心,”随着他的动作,那一身沁骨的凉意丝丝缕缕的笼住她,和着萧景清冽的气息,让她莫名的心安。

    顾翎璇倚在她怀里:“你去那里做什么?”声音轻软。

    萧景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来,有手掌大小,莹润清亮,带着温润丝缕的清朗,表面光洁清华,看着就知道绝非俗物。

    “这是什么?”顾翎璇看向萧景。

    “贺兰峰顶的纳魂玉,润养身子是极好的。”萧景已然准备好了络子,络着这纳魂玉,他撩起翎璇的发,神色轻柔的为她戴上。

    纳魂玉是好东西,顾翎璇是知道的,即便是八百年的云宸帝族,也没见过几块纳魂玉,更遑论是这般大小又温润无瑕的纳魂玉,算得上是稀世的物件了。

    “要这东西做什么?”顾翎璇偏头问,纳魂玉贴着胸口的肌肤,有几分沁凉,却又带着点温热,并不让她觉得难受。

    萧景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一下一下的吻着:“养身子,”他裹着她粉嫩嫩的耳垂,声音低哑,“一块招魂、一块纳魂,你若有危险,我便能感知到。”

    顾翎璇伸手去摸他腰间浓如漆墨的玉佩:“这是招魂玉?”

    “嗯。”萧景应一声,“你戴着它,别离身。”

    “我也能知道你有没有危险么?”顾翎璇伸手摸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鼻梁,摸到他的嘴唇。

    萧景不轻不重的咬一口,声音含糊:“能的。”

    顾翎璇握着纳魂玉:“那我一定戴着,片刻也不离身。”她眉眼弯起,两眼灿若星辰。

    萧景看着她的眼睛,低头吻下去,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顾翎璇两手环着他的腰身,承受他看似沉稳地面容下,惊天的深情。

    萧景不放开她,“看着我,锦安。”他声音低哑,带着令人情动的深沉,他的眼睛紧紧的锁着翎璇,如黑曜石的眼眸似风暴来临的前夕,浓重的看不出其中的神色,只有一个顾翎璇。

    顾翎璇仰起脸看着他,从他的眼中看着那一个小小的自己,满面绯红,连着白皙的脖颈都染了些许粉嫩,像极了春日里醉人的海棠色。

    她脸颊越发的红,两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嘴唇依然贴着,她轻声地坚定地唤他:“寒章,寒章......”

    萧景吻着她,嘴唇沿着她粉嫩嫩的唇吻到她的下颌,吻到她优美如天鹅的脖颈,轻轻咬着她露出的纤细的锁骨。

    “寒章......”顾锦安紧张的揪着他的衣领,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侧,让她不自禁的哆嗦着,她扬起脸,看着床顶繁复华美的皎纱帐,眼前觉得一阵一阵的晕眩。

    心跳的厉害。

    萧景吻过她的耳垂:“锦安,你就要走了......”他的手心贴着她的后背,微微的汗湿透过她的寝衣传到她的后背,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温度。

    “寒章,我会回来。”顾翎璇轻轻吻着他的唇角,一下一下,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将要堕下的蝶翼。

    萧景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气息喷在她耳侧,顾翎璇没有躲,他的声音泛着浓浓的深沉,他吻着她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眉心,温暖的唇瓣似乎带有令人心惊的奇异力量。

    顾翎璇闭了眼,感受着这一刻萧景的温度,清冽的气息,温热的唇。

    萧景忽然松开她,飞快的走出去,湛蓝的衣袍在夜里翻飞起一片薄薄的衣角,顾翎璇伸手想要去抓,可是指尖刚刚触到他的衣袂,她却又收回了手。

    眼前没有了萧景的身影,只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

    半晌,顾翎璇掩住脸,低低地笑出来,似乎夹着哽咽,眼角泛起一点泪花,在月夜里越发的晶莹剔透。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皎皎的月华如水一般倾泄下来,笼罩在周身。她伸出手去,看月光照在她白皙如羊脂玉似的指尖,夜风轻轻地掠过她的衣袖。

    胸前的纳魂玉散着丝缕的清润,顾翎璇微微笑起来。

    我会回来,萧寒章。

    清晨的日光破开云雾时,顾翎璇已经穿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裙,拜别了蒋卓言,坐在回云宸的马车里。

    精致的凤冠华贵且沉重,戴在头上觉得脖子都要矮下去。顾翎璇稳稳地戴着,五凤金丝的翟衣裁剪得体,勾勒出她越发窈窕的身形。

    顾翎璇冲着蒋卓言,稳稳地跪下身去:“舅父为璇忧心四年,璇铭记在心,今日一别,望舅父珍重自身,勿以璇为念,璇于云京,自当顾全我兄妹几人。”

    她坚定地叩下头去:“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璇拜别舅父,就此离去!”

    蒋卓言眼眶泛红,强忍回心中的酸涩:“你们兄妹几人,一定相互周全,舅父等你传讯归来。”

    他看向顾决:“耀庭,你们此去,千万小心!”

    顾决叩首道:“舅父放心,决必然尽全力照看阿璇。”

    蒋卓言侧过脸去,摆摆手。

    云京来的司礼宫人尖细的嗓音响起:“时辰到,长曦殿下启程!”

    顾翎璇登上马车,苧姑和青箢陪着她,关嬷嬷和刘让各自一辆马车,而顾决则是骑着马跟在顾翎璇车边。

    车声辘辘,一队人马渐行渐远,再次延伸成一道绵长的线,离开了十二城,一步一步,离开八百里云川戈壁,走向云京所在的方向。

    “不见她?”蒋卓言的声音响起。

    萧景站在城门口看着顾翎璇的马车,衣袂翻飞,“别离伤感,她会回来。”

    蒋卓言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见也好,她虽聪敏,到底是个女子,情丝难解。”

    萧景没有说话,湛蓝的衣袍扬起,似乎比清朗的天还要蓝上几分。

    青箢掀了车帘回眸张望:“殿下,少宗主在城门上呢。”

    顾翎璇阖起眼:“我知。”她的身形随着车子颠簸轻轻地晃。

    萧景,我不回头,你不告别,那么我是不是就算没有离开?

    有问心缠情,有招魂纳魂,萧景,还有你我的血脉相缠。

    我知这是一条凶险的路,你也知,可是我还是选择了走,而你也没有阻拦。

    萧景,我赌上一切,连你我的未来,也被卷入其中。所以,你,一定要看住我。

    萧景,就此离去,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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