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凉至第二次见到律凌辰,那个和律凌天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觉得,人真的是个很奇妙的生物。就拿这两兄弟来说吧,四岁的年龄差,竟然能生得如此相像。凉至想,如果不是至亲的人,怕是难以辨别他们二人。

    所以,当她一边安慰着瑟瑟发抖的夜南歌,一边抬头看到匆匆而来的律凌辰时,有那么一刻她心里那根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些许,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那是律凌辰,不是律凌天,律凌天正在手术室里躺着,命悬一线。

    因此,凉至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男人身上,悉心照料着夜南歌。她衣着单薄,披着夜廷深的大衣,双眼红肿,脸色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似的孱弱。

    她只听到夜廷深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做好心理准备。”然后,空气仿佛凝结了,万籁俱寂,安静得可怕。

    直到夜南歌忽然直直地栽倒在了她的怀里。

    *

    夜南歌昏死过去了,急火攻心。

    在她昏迷之前,手术室里的医生又出来了一趟,带给他们的依旧是病危通知单,依旧是那句原话:病人现在紧靠着一丝求生意志在维持生命,车祸带给病人的伤害太大,已经超出了医生的能力范围。

    意思就是,律凌天是救不活了。当即凉至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夜南歌的身上,意外的,她除了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神情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然后一转身,她却晕倒了。

    凉至怎能不心疼?

    看着夜南歌那张脸,以往带给她的多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愉悦,这大概是第一次,她从她脸上看到了了无生机,近乎透明的苍白让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凉至沉默不语,从来不信神的她此时竟然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律凌天能够逃过这一劫。无论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能保住他的性命,其他的以后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的。

    “我想留下来照顾南歌。”

    轻轻带上病房的房门之后,凉至轻声对面露倦色的夜廷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夜廷深这一回却没有同意她的请求,揉了揉她的头,“乖,你明天赶早的飞机,早点回去休息。”

    凉至咬了咬唇,“我可以推迟几天。”

    夜廷深脸色一变。

    “至少,等南歌醒过来吧!她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凉至小心翼翼地说道。

    心里难免轻叹了一口气。许是怕她牵连其中,所以夜廷深纵使有千万的不舍,也只能狠心让她早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所以每每她的行程因故而变动时,他脸色总会不大好看。在西欧那边,他已经根据她的行程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有他信得过的人在那边,可保她平安。

    但眼下多事之秋,凉至又怎能安心一人赶赴西欧置身事外?牵连其中的人,都是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人啊!

    “凉至,听话。”夜廷深沉了语气,“你先回家,明早我会去接你,然后送你去机场。”

    “可是……”

    “别可是了。”夜廷深打断她,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与她,他心有不忍,别过脸,“我送你回家。”

    *

    那是凉至呆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只她一人。

    天一亮,她就要启程飞往异乡,归期未定。虽然不是没有过孤身一人走南闯北的经历,但横跨亚欧大陆的距离,她还真是头一回。

    她从来不会有所挂念,在爱上夜廷深之前。所以以前的她,若是铁了心要去哪一个地方,那真的只是一张车票的问题,不会像这次一样,逮着理由就推迟航班,甚至好几次犹豫着要放弃这段行程。

    只因心里多了一个牵挂的人,那个人名叫夜廷深。

    他胃不好,却不喜欢吃药,她便每日亲自下厨为他熬制养胃粥,一日三餐都记挂着他,生怕他忙起来又耽误了吃饭的时间;他失聪,却从不向其他任何人说起,与人交谈时多数要通过读唇语辨识,因此她便成了他的耳朵,替他去听那些他漏掉的东西;自上次刑事案件险脱身后,他被警方和检察院盯得紧,却又为了她频频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她便担心他会不会有因此落下把柄;他晚上睡觉时总喜欢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否则总睡得不安稳……

    以前凉至怎么会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麻烦到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融进他的气息。而她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去爱了。

    盯着天花板看了良久,凉至一夜无眠,索性起身去了书房,从自己收藏的里面挑了一个笔记本,伏在桌前细细回忆着两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提笔写下时,她竟觉情到深处,不禁潸然泪下。泪滴在了纸面上,墨水晕开成一朵好看的花儿。

    廷深,我们分开的这些时光里,我们的回忆,会陪着我,也陪着你。

    *

    离别的气氛总是愉悦不起来的,又加上最近琐事频出,纵使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彼此说,但一路上,仍旧是沉默。

    只有紧紧相扣的十指诉说着浓浓的不舍。

    掌心温热,湿湿的,不知道那汗是他们中的谁出的。总之扣得太紧,两人的掌心都潮湿了。

    虹桥机场。

    凉至手里拿着护照和登机牌,眼睛湿湿的,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夜廷深手里的小型拉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向他绽放出了一个微笑,“那……我走了。”

    她希望留在夜廷深脑子里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但是她却不知,那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眼圈红了,她不想他看见,便急急地别过头狠下心往安检口处走去。鞋底拍打着大理石地,啪嗒啪嗒地响着。一转身,泪如雨下。

    她没回头看他一眼。

    她担心,这一看,她真的就不想走了。

    然而,她本想潇洒地离开,夜廷深却偏偏没有如她的愿。她走了没几米远,男人几大步跨上前,握住她手里的拉箱,不顾周围人来人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真正意义上的离别之吻,吻得她脸颊都湿润了,睁眼,却发现他的眼眶竟然也有些红。

    她努力地笑,伸手抚着他的脸,“我等你,年前。”

    他握着她的手,低笑,“年后不等了么?”

    “不等了。”她说,踮起脚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枚深深的吻,重新结果行李箱,朝他挥了挥手,走进了安检口。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与此同时,夜廷深直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一块被抽空了,整颗心难受得紧,他给自己的解释是,眼下这个情况,离别是不得已的事情,而他也不过是太不舍得她了。

    距离起飞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因为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夜廷深目送凉至过了安检后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走出机场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凉至发来的,他打开看,上面写着:我来找你。

    接上她上一句说的话,完整的是:不等了,我来找你。

    *

    匆忙赶回医院,夜南歌已经醒了,坐在床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床尾,等到夜廷深开门进来的时候,她的眼里才终于出现了一抹生机,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哥……”

    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看得夜廷深直心疼,忙走到床边抽了纸巾替她擦眼泪。

    奈何对这个妹妹,夜廷深损她的时候过多,因此到了这个时刻他反而有点儿手足无措了起来,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轻拍了她的肩,别扭地说了句:“有哥在,别怕。”

    夜南歌哭得更凶了,纸巾湿得都可以挤出水来,最后直接抱着夜廷深,趴在他肩头哇哇大哭了起来。

    夜廷深身体一僵,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哭了。

    自小到大,这个妹妹在他面前多是飞扬跋扈的嚣张模样,就连亲戚给的压岁钱比他稍稍多一点都要在他面前炫耀老半天。小时候,他俩也没少吵架打架,他也习惯了兄妹之间相爱相杀的相处方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是嘴上说着最嫌弃夜南歌的那个,但实际上他却也是最疼爱她的那个。也因为对她的疼爱,有一段时间他对律凌天充满了敌意,因为这个男人把他最最宝贝的妹妹抢走了。

    现在,她又是为了那个男人,头一回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夜廷深心里对律凌天的成见便更大了。

    凌天啊凌天,我把我最宝贝的东西都交给你了,你倒是醒过来给我好好守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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