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设在城西上阳府,这地方我没去过。

    只听爹提过上阳府设有七宗九殿共计八百九十一道暗门,机关绝学天下闻名。相传这地方是皇家暗卫处理朝廷机密的机要重地,向来不对外开放的。

    怎么这次春试会在这个地方?

    我运气不错,吃早饭时刚巧认识了去西市赶早集的商贩。商贩是对年轻夫妇,怀中幼儿不满一岁。他们见我长得讨喜,又是孤身一人赴考,一时心软便答应带我一程。

    马车虽然简陋,座椅上却细心地铺了层柔软的棉被。不光有薄毯,车内其他用件也一应俱全——是对很细心的夫妇。

    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城西。我跳下马车,挥别了好心的夫妇。老远看见了零零散散西行的考生——多半是有家人或家仆陪同的。像我这样年纪小小又形影单只的几乎没有。

    无意间对上了一双眼眸,前方一个黛蓝长衣的少年冲我招手。腰间的和田玉佩清润别致,和少年的气质相得益彰。

    “这位小兄台!”

    我不确信地环顾了下四周,疑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是在叫我?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桃花般的眼梢晃花了我的眼睛。

    他快步向我走来。

    “这位小兄台,你也是参加春试的考生么?”

    “小、兄台?”

    少年微微笑道:“在下今年十四岁,看兄台也就十岁上下的样子,不是小兄台又是什么?你若不高兴我这么叫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

    我撇撇嘴:“哪有人问别人名字前不先自报家门的道理?”

    “抱歉,是我的疏忽。”他向我缓缓作揖:“在下展肖。淮安人士。敢问兄台大名?”

    “我叫苏君谋。”

    “失敬失敬,原来是苏兄!”

    “你认识我?”

    展肖哈哈一笑,细细的胳膊撘在我肩膀上:“苏小郎名满京师,三岁成诗五岁能文,天下何人不识君?”

    ……哥哥名气有这么大?

    刻意忽视掉搭在肩上的爪子,我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

    只觉得展肖看我的眼睛就跟点了灯笼似的莹莹发亮,顿时隐隐觉得有些头痛……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我是冒充的!

    “苏小兄~”

    “苏、小、兄?”我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对上展肖莫名兴奋的秀脸,我的鸡皮疙瘩似乎又掉了一层。

    “别……你还是叫我兄台吧……”

    “既然兄台执意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和展肖结伴而行,一边走一边聊着。

    “你是第一次参加春试么?”

    展肖点头:“首次。三年前那场春试家中有事,错过了。兄台似乎有些失望?”

    我叹了口气:“说不上失望,只不过如果展兄以前考过,至少能知道考题类型。万一这次落选,下次又是三年……”

    “兄台多虑了。以兄台才学区区春试何以言惧?退一步说,即使马有失蹄兄台三年后可以再考。朝廷规定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少年均可参加春试——在下可是连退路都没有了。”

    展肖神情淡然,微微上翘的嘴角莫名让人有点发堵。

    我尴尬的笑笑:“咳咳、刚才失言,抱歉抱歉!”

    “不过在下听说这春试一共三试。三试向来形式多变,只有通过第一试的人才有资格过第二、三试,而最难的通常是在第三试。”

    “哦?很难么?”

    “难不难在下不知,只知道魁首不易。在下听说这二十多年来三试皆获得魁首的只出了一人。”

    “谁?”

    展肖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缓缓朝我看来:“正是兄台的父亲天下第一谋的大齐宰相苏大人。”

    曾经有很多人说过:哥哥随爹,我随娘亲。

    单论外表,我和哥哥长得几乎一样。只不过哥哥的眉眼更像爹,我更像娘。

    别人都说我爹国士无双、哥哥才惊天下,我怎么就不这么觉得?

    记忆中,即使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爹爹回到家中也只有被我和哥哥气得跳脚的份——当然,哥哥多半是被我坑的。至于哥哥,偶尔被我气出的傻气才是尽得我爹真传!

    每次我被爹和哥哥围杀的时候,往往娘就出现了。只要我躲到娘背后,纵然爹跟哥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和我干瞪眼。

    至于苏家家训……

    苏家家训共十条,十之八九都是啼笑皆非的。

    唯独最后一条,苏家不论男女、宗派嫡庶,只要入世就必须遵守:

    ——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1。

    ==============妈妈的,俺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分割线o(╯□╰)o==============

    香味萦绕在鼻尖。头痛欲裂,悠然转醒。

    醉星砂、断幽草、天苏子、夜芙蓉——是牵魂香。

    躺在床上。四肢略重,想必是上了枷锁。

    昏昏沉沉,视线还有些模糊。隐隐能看见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轩辕晏清?不对,不是晏清……”

    话刚出口,不禁暗自懊恼。我竟然又叫了“晏清”。

    步履平稳,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来人一身黑衣,虽看不清轮廓,森冷的气息倒是十分熟悉。

    他到我床边坐下,冰凉的手覆上了我的脖子。

    “司马循想关你,司马寮说要废你,一大波人劝皇帝杀你。你倒是落得清静。”

    “……萧钥么?”我无奈苦笑:“你不是说做不来那弑主忤逆之事么?”

    萧钥没有答话。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度。

    微微偏开头,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身上被下了牵魂香,使不上力,就连抬手都做不到。就在我快要窒息时,又突然松开。

    “他们说你武功尽失,看来是真的。”

    重重吸了几口气,朦胧中对上萧钥的眼睛。

    “怎么,你想为你的义父报仇?”

    “苏君谋,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往我嘴里塞了颗丹药,呛得我咳出泪来。“明明都已经落魄成这样,就不能老实点?”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萧钥哂笑一声,不怀好意地吐出两个字:“□□!”

    我只觉得有些好笑:“如今我废人一个,你又何必对我下毒?”我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总该不会是这牵魂香的解药吧?”

    刚说出这话,突然几处穴道被点,个个都是身上最痛最麻的穴道。

    “嘶——”看来说中了?

    前襟猛然揪紧,萧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君谋,你真以为自己不会死?”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若想杀我,一剑把我结果了就是。”

    突然近心脏处的穴道挨了一下,我痛得大叫出声。

    兴许是他感受到触感的异常:“这是什么?”

    “放手!”

    衣襟被扯开,揪住我衣服上的手猛然一抖。

    “你受伤了?怎么缠这么厚的绷带?”

    萧钥疑惑伸手。然后,他震惊地大退三步。

    我缓缓闭眼,几乎能想象他惊异的表情。

    “你……你……你是女的?”

    再次冲他翻了个白眼:“萧右使,现在你可以帮我拉上衣服了吧?”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萧钥战战兢兢,双手颤抖帮我合上衣服,那模样和刚才凌厉刻薄的样子判若两人。

    “没事,萧右使又不会因为我是女人就手下留情。只不过这件事你别告诉其他人就好。”

    “为什么?”

    我笑了笑:“你想啊,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女的,兴许他们看在我还有三分颜色的份上就网开一面。万一我被哪个肱骨大臣垂青,说不定我就成了某人的姬妾了,然后我就不用死了。但是这样不就阻挠了萧右使的复仇大计?”

    “你……太不要脸了!”萧钥估计是被我不要脸的程度气到了,一时闪了舌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然后他又补上一句:“苏君谋,我可从没想过要你死!”

    “原来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萧右使居然从未想过杀了我为你的义父报仇?”我双目大睁,努力做出惊讶的样子。然后,充满感激地道谢,说出的话不留半分情面:“那还真谢谢您了!没想要我死就把我卖了,若真想我死我岂不是死的连灰都不剩了?”

    “你——!”

    萧钥气得拂袖而去。我心情大好,算是给自己出了口气。

    解药逐渐奏效,牵魂香的药力退了不少,视力也恢复了□□成。

    我被关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我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继续吃。和某种动物没什么两样了。值得一提的是萧钥,他又消失了。

    在这期间太史狂出现过三次,司马循出现过两次,司马寮出现过一次,就连什么阿猫阿狗没事都来我这晃晃,还没露脸的就只剩下轩辕晏清和展凌霄了。

    不得不说,就待遇而说,他们待我这个囚犯无疑是极好的。

    关押我的地方不是牢房,而是一间颇有些讲究的营帐。

    我躺的床铺了厚厚的棉絮,床底还有暖炕,虽是寒冬倒丝毫不觉得冷。

    连在四肢上的玄铁锁链牢牢拴在石桩上,哪怕是武功高强的人也无法挪动分毫。虽然手脚上带了镣铐,但是拴在上面的铁链有一定长度,下床活动活动还是可以的。

    三餐定时有人送饭,虽然菜色和味道比较一般。

    最让我惊讶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面镜子?我没事的时候照照,发现自己似乎又瘦了几分。

    总之就是——这里除了自由受限,吃饱穿暖,风雨不愁。

    “我以为,像你这么惜命的人现在应该害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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