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城回来,大家各自都散了。寒假是最令人期待和开心的假期了,尤其是对于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享受家人的关爱和家人分享上大学的新鲜和好奇的事情。当亲戚朋友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免不了要问起上大学的事情,毕竟那个时代的大学生,那可是身价不菲:不说是万里挑一,至少是千里挑一,能考上大学就像是古代中了状元,那可是让家长,亲戚和朋友长面子的大事。

    大多数的学生和家长都会享受到旁人的膜拜:你看人家的孩子就这么长志气,考上了某大学;人家的家长就这么幸运,□□出这么好的孩子。然后,接下来的就剩下没能上大学的家长和孩子的无奈的叹息了。当然这种情况是不属于龙飞。假期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对龙飞来说,他不得不面对他的父亲,哪怕是一次也让他苦不堪言。

    按照惯例,龙哥第一时间回的是“他的家”,为什么不算是自己的家呢?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他们之间爱的记忆了,自从有了“他的女儿”,妈妈离开,这个家就不叫做家了。

    他想回的是外公外婆的家,可是外公外婆要求他先回那个家,和那个他吃顿饭,住一夜才能去外公外婆家住。这个要求已经坚持了很久了,应该是自从妈妈走后就成了不能更改的规矩。龙飞不明白一向宠爱他的外公外婆唯有对这件事情不肯妥协。

    现在长大了的他,已经渐渐明白两位老人的良苦用心:希望他们之间有一个很好的沟通,还念着父子之情。可是,他们不明白龙飞和那个他是回不去了,至少龙飞不愿意回去了,回去辛苦地维持着虚伪的父子之情,这有必要吗?大家彼此都很痛苦和难堪。今年也不能例外,龙飞不情愿地回了那个家。

    那个家离大学也不远,应该说是坐车就只需要3个小时的路程。到了家,从门口的盆栽里面取出了钥匙,龙飞不想回家,家里的钥匙是不会带在身上的,那个他就把一把钥匙放在了盆栽里面。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这点龙飞不得不认可。盆栽有两层花盆,钥匙就放在两层之间。但是层与层的接口处已经做了技术上的处理,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就只是感觉主人家多此一举的审美观。在龙飞的眼里,那是他不一样的聪明:总是提前计划好一切,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就像一个很精确的计时器,从不出错。

    龙飞进了屋子,屋子已经大致打扫了一下,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凭借他站的高位,他有权利找个下属帮他打理个人卫生,这种事情很多人争着干。龙飞把行李包放进了自己的卧室,虽然他也只是勉强在这里呆一个晚上,明早就赶火车离开去乡下找外公外婆去。

    他还没有回来,估计也不想那么早回来,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龙飞打开了行李包准备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刚一打开就发现他们去长城照的相片掉出来了。龙飞躺在床上,拿出一张洪小雨抱着雪人的照片欣赏起来,一会儿,龙飞就睡着了。

    龙飞的父亲,杜晓空终于回来了。杜晓空是上门女婿,龙飞的外公外婆就只有一个女儿,那是自然要龙飞跟着他的妈妈姓。他知道龙飞已经回家了,准备进厨房做点简单的东西吃。这个家他也是偶尔回来住几天,很多时间都在部队里面住,住在军营里他心里踏实,也不感到太过于孤单。

    他和儿子一年也就一两次见面的机会,自从他和他妻子离婚以后,他们的父子关系就进入了冰冻时期。走过龙飞的卧室的时候,破天荒地发现儿子没有关门,以往儿子都是进了屋子就关了门,再也不愿意出来。他知道儿子不喜欢他这个父亲,不喜欢是安慰自己的表达方式了,确切地说是“憎恨”“鄙视”。

    不知怎么了,他突然萌生了要走进去看看儿子的冲动,可能这是一个他接近儿子的好机会。他走近了,坐在床尾准备好好看看儿子,这样的距离是他渴望的,但是儿子从不会允许更不愿意接受。他看到了儿子手里的照片,因为好奇他走近了一看。

    “施佳慧”这个名字从他的心里蹦出来,他的初恋。这个名字的出现足以打破他被现实包裹着的坚硬,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出房间到了阳台。这里,才是适合自由呼吸的地方;眼前晾衣杆上挂着的衣服提醒着他的世界已经改变:他是一名军人,他已老去。他强大的克制能力让他摆脱“施佳慧”带来的不安,他可以回到厨房为龙飞准备现实的晚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吃饭,离开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这句他经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现在正面临巨大的挑战。

    好不容易煮了点东西,儿子也刚醒了。两个人的晚餐开始。难得一聚的“团圆饭”一向是沉默的,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了交集首先体现在语言上没有了交集。今夜,看着儿子消瘦的脸,他有了一点心疼的感觉。

    “你瘦了,谈恋爱了?”这句话连自己都感觉有点愚蠢。

    “是,怎么了?有问题?”儿子低头吃饭,没有任何他期待的反应。

    龙飞已经判断出对面的那个他刚才看过洪小雨的照片,他想测试那个他究竟有多大的忍耐极限。

    “是个漂亮的女孩?你喜欢她?”

    “我们恋爱半年了,感觉很好。”其实,最多就三个月,龙飞就想夸大一点。

    “你不反对?”龙飞开始出招,眼睛终于看着那个他。

    “太小,谈恋爱不好。”什么太小,这分明是借口。

    “小就养着,等着,长大了就好,你不也一样?”龙飞分明在暗示当年那个他欺骗纯真少女的心的事实。

    “分了吧,你们不适合。”

    那个他的语气少了平日的命令,多了一点柔和,这让龙飞很吃惊。但是,一想到那个他是为了“他的女儿”在求自己的时候,龙飞刚有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憎恨再次升起。

    “结婚能怎么样,离婚又能怎么样?不就一样的为人夫,为人父。不是吗?”

    龙飞的刻薄第一次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他太渴望看到他愤怒的样子。

    “结果就是变成我这样的人,你喜欢吗?”

    那个他很痛苦地说出这句话,他第一次勇敢地承认了他的卑鄙无耻。

    龙飞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了胜利的骄傲,继而是莫大的空洞在心里扩张。那个他起身离开了,他进了书房。书房是那个他的“保护罩”,记忆中他每次和妈妈发完脾气去的就是那个地方:不需要看到别人的痛苦,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他连同书房都是龙飞眼中“罪恶滋生”的地方。

    龙飞心情很好,不是很好,是很爽:第一次赢得了胜利,打败了那个他。他好心地把剩菜和剩饭都收拾了一下,顺便把碗洗了,还拖了一遍厨房。

    心情好,浑身的精力都散发出来了,他所做的这一切让他都感到震惊。之前的他在那个他面前是拒绝做这些事情的,他讨厌为那个他做任何事情。龙飞的理由很充分:那个他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凭什么要求别人为他做点什么。龙飞特意洗个热水澡,把水开到最大,还嘴里哼着小调,他希望那个他听到他的愉快的歌声,即便知道那个他是不可能在乎他的歌声。

    上床睡觉,以胜利者的姿势。一躺下,发现照片落在了地板上,洪小雨天真的笑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捡起她,禁不止吻了她,谢谢她为他打赢了一战。很少做梦的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惊醒已经是凌晨4点了。

    梦中梦见洪小雨跟他说“你以为今天你胜利了;其实,你是傻瓜,你是大笨蛋,你输了,他爱的还是他的女儿,不是你。”

    突然想上卫生间,龙飞打开门,经过那个他的书房不远就是卫生间。书房的门关着,但是门缝里透出一丝光线。显然,那个他还没有睡觉的打算,再想想刚才的那个梦。龙飞真的觉得自己是输了。

    去了卫生间,里面还有烟的刺鼻味道——那个他抽烟了,以前从不抽烟的人,今夜破例了。再次躺下,“傻瓜,笨蛋”洪小雨的声音不停地出现在耳畔。他的世界又被打回了原型:美丽世界里的孤儿。

    那个他还是不爱他,书房里不灭的灯光,卫生间里的烟味,时刻提醒着龙飞被他抛弃的伤痛。黎明的到来是多么令人期待的时刻,龙飞睁着眼睛感觉着漫漫长夜的折磨。

    书房里的那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学校园,施佳慧,孩子,分手,移情别恋,结婚,离婚……这些已经死去的东西又活起来了,就因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

    她是谁?她太像他的初恋:纯真的笑容挂在脸上。他抛弃了她,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这个女孩是不是她的女儿?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就是她的女儿,那么,他的儿子的爱情注定要夭折在摇篮中。

    当年的抛弃怎么可能得到她的原谅,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负心汉的儿子。自己都做不到,何况是施佳慧,一个爱憎分明的女孩。

    他的儿子如果再坚持的话,他该怎么说服他放弃;按照他对儿子的了解,他肯定会坚持,那么接下来等待儿子的就是爱情的破灭和分离的痛苦。

    放下尊严和面子,向儿子妥协,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冰封时期。妥协意味着彻底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这不算什么,最怕的是彻底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男人,是个龌蹉的男人。这样的自我否定,自我评价,杜晓空是注定做不到的。任何人站在他那么高的位置,让他再倒着写个人字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人即将要死去,他不得不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龙飞就离开了那个他的家,他要回自己的家:外公外婆的家。自从妈妈走后,外公外婆就和他相依为命了。外公外婆就只有妈妈一个女儿,疼爱自己的女儿和疼爱自己的孙子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不喜欢那个他,杜晓空,但是他们心疼龙飞,凡是最好的都要留给他。所以,龙飞对外公外婆很是依恋,妈妈长年不在家,他就承担起照顾老去的他们的任务了。

    龙飞从来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呆在一个可以看见自己儿子的地方,但是他渐渐地明白了一个女人被男人伤透了心,她留在一个可以看见那个男人的地方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正如龙飞现在的心情,他连看一眼那个他都心生痛苦,更何况是两个曾经相爱的人,至少妈妈曾经是不顾一切地爱上那个他。算了吧,感情的世界注定是复杂的,他还是趁早了却和洪小雨的纠缠,怕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洪小雨回到了自己的家,受到了妈妈特别的关爱和补偿。妈妈说小雨都瘦了,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补补身体。接下来,妈妈就要准备她的假期工作了:做家教中心的指导工作。

    小雨的妈妈是当地一所大学的英语老师,假期间在一家大型的家教辅导中心做英语科的教学顾问。其实,小雨知道妈妈平时上课就很累了,还要照顾爸爸和小雨。但是,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爸爸的医药费;小雨的学费和生活费;爷爷奶奶的养老费。这三块支出都指望妈妈一个人的收入,确实是入不敷出,所以,妈妈才一直都没有办法度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假期。

    现在小雨回家了,她特别想为妈妈分担一点负担,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小雨没有考上大学之前,妈妈一直不让小雨帮忙,说是会耽搁她的学习;现在小雨上大学了,妈妈应该不会反对了。

    “妈妈,我想和你换岗,你在家照顾爸爸,我出去做家教。”饭后,小雨和妈妈在聊天。

    “那可不行,你在家好好休息,难得回家要多陪陪爸爸。”妈妈还是老样子,一脸的不放心。

    “妈妈,你就让我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再回家,拜托了。”小雨柔声地恳求妈妈。

    “妈妈,女儿总是要长大的,你不能总是护着你的宝贝,要不你的宝贝什么都不会,那怎么嫁人啊?”可能是小雨说的话让妈妈突然意识到放手的重要性,妈妈不再坚持,她答应了小雨的请求。

    于是,在妈妈的帮助下,小雨顺利地通过了家教辅导中心的入门测试,毕竟小雨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实力不容小觑。接下来的日子,小雨就负责了该家教中心的英语和数学课程的辅导工作。

    对于小雨来说,有幸遗传了妈妈的学习语言的天赋,英语自然无可挑剔以至于她的高中班主任都努力推荐小雨女承母业;但是,小雨还是想走一条不同于妈妈走的路,所以,她选择了服装设计,那是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情。

    当然,就连这个小小的兴趣也是和妈妈有关,因为她听爸爸说过妈妈很适合穿古典高雅的衣服,以后有钱的话,要多给妈妈买衣服,其实,爸爸心里说不定想亲自为妈妈设计衣服呢。

    爸爸是设计师,不过是设计房子的设计师,爸爸常说设计房子和设计衣服是一个道理,都要用心去感受真实的美。所以,小雨从小就知道做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女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一定会找到一个像爸爸那样珍惜和疼爱她的男人;虽然现实和妈妈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但是妈妈依旧觉得这样陪着爸爸是很幸福的生活。

    就这样,小雨顺利地实现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转变,这其中离不开妈妈的指导和帮助。也许是年龄的缘故,小雨的年龄优势让她很容易和孩子们沟通和接近,孩子们都喜欢小雨这位小老师。下课之余,孩子们会和小雨聊天,问的都是小雨在大学遇到的事情,毕竟他们对大学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姐姐,大学是不是很好玩,不用听老师的唠叨,不用很早起来早读,不用上课时候憋住不能上厕所……”孩子们的问题可真多,小雨耐心地回答。

    突然,一个调皮的男生问道“姐姐,大学是不是男生和女生可以是同桌,他们可以亲密地讲话,不用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

    这一瞬间,小雨想起了龙飞,那个和她刚分开不久的男朋友,至少在小雨的心里,她已经默许了他的地位。在那个时候,含蓄的爱才是安全地成全,否则早就被校卫队的人抓住当作典型案例进行思想教育了。

    此时的他在干什么呢?小雨经不住地想,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自己,就像自己偶尔会想起他一样。于是,工作结束的时候,小雨总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从第一次见到龙飞到回家之前的分别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小雨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已经中了爱情的毒,就像小龙女中了情花毒一样。

    小雨在家的日子里,妈妈有了前所未有的安慰和舒心:她为女儿感到骄傲和自豪。闲暇的时光里,小雨就会问妈妈当年和爸爸的爱情,可能恋爱中的女孩都想要听一些别人的爱情故事来衡量自己的爱情。

    两个女人,因为爱情她们有了更精彩的话题。

    “妈妈,爸爸是不是因为漂亮才追你的?”小雨撒娇地问妈妈。

    “妈妈,你当年怎么拒绝了很多男生,就只是看上了爸爸呢?爸爸一定是做了什么让你特别感动的事情,对吧?”小雨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妈妈的直觉是小雨应该喜欢上别人了。

    “爱情是一场长跑,输赢不在起跑线上,而是在终点线上。那个能陪我们跑到终点线的人,才是最值得我们珍惜和关爱的人。同时,能陪着一个人跑到终点线才是我们对那个人最伟大和崇高的爱。”妈妈说完起身进了厨房,她要去为小雨和爸爸准备一点夜宵。

    妈妈就是这样,一开口说话就是哲人和诗人的混合体。确实,小雨从不怀疑妈妈说的话,因为妈妈就是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实践她和爸爸的爱情:他们彼此相爱,不离不弃。

    女儿大了,真的要离开自己了,施佳慧感到无比的开心和担心。这么多年的屈辱和误解都不值一提,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虽然艰辛但是很充实和幸福。有爱人陪着自己,即便他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和自己交流;有女儿陪着自己,自己在厨房做饭,她在书房写作业,她们隔着墙壁大声讨论着学习上的事情,那也是一种幸福。最关键的是,他们一家人还有希望和梦想并且一直为之努力。

    自己要治好爱人的病,至少已经取得了一点点的效果,小雨的爸爸已经能够发声“交流”了;小雨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以后的路一定会越走越好,施佳慧一直坚信自己的判断和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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