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眠的家在深城,距离泷游数百公里,项允集开车送她过去需要三个小时左右。

    从离开傅挚家开始,她的脸色一直很糟糕,双眼慌乱不安,直到车上了高速,最初的惶恐过后,她稍稍镇静些,开口说起她和阮宗延的问题。

    “半年前,我和爸爸闹翻就再也没回家,拒绝跟他和好,也不愿意再见他。”阮星眠心里很难受,“允集,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那你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来判断你是否任性?”

    项允集小心翼翼引导她,她从未提过家中的事,照顾关鹤松期间,明明达到自己能力的极限,也没有去依赖家里,而选择接受他的帮助。他隐约感觉她和家里有问题,但她没说他自然不会提。

    无论强者或弱者,在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时,都不会敞开自己的心扉。

    他愿意对她袒露一切,也希望她能对他放下所有的心防。

    “二十岁以前,我是爸爸全心呵护的掌上明珠,那时觉得全世界都围绕着我转,我若要摘星便有人替我扶梯。虽然妈妈在我两岁时就病逝了,没有给我足够的母爱,但我从来不缺少爱,爸爸父兼母职,还有青梅竹马的肖翊似兄似友,他们一直在我身边,我觉得没有妈妈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阮星眠双手环抱着自己,望着车外飞快变换的风景,想起那些幸福的过往,更无法接受阮宗延的背叛。

    “大家说为了不让我受委屈,爸爸才没有再婚。爸爸说他很爱妈妈,我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有我陪伴就足够。可是,前年他突然和他的财务经理朱韵结婚,我被通知参加婚礼时才知道。我为此第一次跟爸爸吵架,怪他隐瞒我,气他不跟我商量,心理上觉得他背叛了妈妈。”

    “爸爸说我离家上大学,他会寂寞需要人陪,我以后还要结婚组成新的家庭,终究要离开他的。他说和朱韵结婚只为有个伴,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不会有人瓜分他对我的爱,他的一切都是我的。”

    “于是,我认真反省自己,爸爸确实给了我所有的爱,牺牲了他个人幸福,我应该理解他,所以原谅他,接受朱韵成为一家人。可去年暑假回家,我又被告知多了个弟弟,到那时我才发现其实爸爸和朱韵好了十几年。大家恭喜爸爸后继有人,他的建筑事务所终于有接班人了,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原来爸爸给我买公寓是安排我以后的去处,不知不觉间我仿佛被扫地出门,他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让我无法介入。我跟他大吵一架,恨他违背了对我所有的承诺,恨他背叛我,让我在家里没了立足之地。我愤怒地跟他说,家里有弟弟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弟弟,让他选择。”

    “我输了,他没有选择我,怪自己把我宠坏,我觉得他不再是全心全意爱我的爸爸了,跟他闹翻就离家出走。结果,他停了我的信用卡断了我的生活费,让我见识现实的残忍,逼我妥协接受一切。”

    “他的转变让我很失望,他根本不信任我,对我好似乎是为了牵制我,不让我发现他和朱韵的事,担心我会去破坏他们的感情。再后来,我的青梅竹马和我的好闺蜜在一起,他们也像爸爸一样没有选择我,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任性只会撒娇不会考虑他们感受的存在。”

    阮星眠很介意那些人和那些事,本以为难以启齿,但对着项允集,平静得反而像是诉说别人的故事,当初被背叛的愤怒烧毁理智而口不择言,结果换来不被选择的下场,难怪黎予臻要笑她作死。

    项允集探过手,轻拍着她的手背,明白她为何会在关鹤松面前崩溃大哭,为何她会说在困难时庆幸遇见他,她的人生也在短短的时间内被颠覆了。

    “星眠,他们没有选择你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错,被伤害的人都是你。”项允集有了自己的判断,“在我眼中,星眠一点都不任性,过于体贴反而压抑自己。”

    “允集总这样包容我,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说这些也是对你撒娇而已。”

    阮星眠苦笑,只有项允集和关鹤松觉得她受伤了,肖翊只会说她犟跟爸爸闹脾气自讨苦吃。

    “闹翻之后,我很害怕再见到爸爸,再次面对不被选择的悲哀。可他出事,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如果没有允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他是你最亲的人,你爱他。”

    项允集抽出纸巾递给她,听着她心底的纠结挣扎,看着她失态落泪,若不是正在高速上行驶,他很想停车,将她拥在怀里,抚去她所有的不安。

    阮星眠的不自信源于被亲近的人背叛,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天之骄女,转眼间被当成麻烦的存在,没有人真正体会她的感受,这种心理落差,她一直在忍耐,并且努力自我消化。

    他们把她当小女生宠爱,又把她当不经事的孩子隐瞒,忘了她是个有自己独立意识的大人,并非无理取闹只会胡搅蛮缠的娇惯女。

    这般变故,让他遇见努力去善待他人的阮星眠,唯恐自己不被需要。

    阮星眠有点自厌地擦干眼泪,她这样只是换了个人撒娇哭泣,怎么让爸爸对她刮目相看呢?

    “是啊,我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我也相信他是爱我的,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变成这样?”

    她不肯低头原谅他,他便对她置之不理。

    “星眠,我给你讲个故事。”

    项允集知道她发泄心中的苦闷,不为了求安慰,只是想要让自己去释怀。

    “春秋时,郑国国君郑庄公出生时难产,母亲因此厌恶他,宠爱弟弟。郑庄公对弟弟和母亲百般纵容,弟弟却在母亲的帮助下要夺取国君之位,郑庄公以此讨伐弟弟。他怨恨母亲偏心,便将她迁往外地,并发誓与母亲‘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后来他后悔了,但君无戏言,于是有人想出办法,挖掘地道取名为黄泉,便能‘黄泉见母’,于是母子重归于好,其乐融融。”

    阮星眠听着他的故事,心中的纠结被触动,血浓于水,这是她永远舍弃不了的羁绊。

    “谢谢你,允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感激地看着项允集,他轻轻颔首鼓励她,对过去的纠结,稍稍释怀了些。

    后来,她参观项允集的书房,除了各种医学专著外,还有各类古籍经典,她翻开一本《左氏春秋》,知道这个故事叫做“郑伯克段于鄢”,那个帮郑庄公与其母和好的人叫颍考叔。

    她想,项允集就是她的颍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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