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今晚有一个可怜可悲的人,要露宿街头了。”坐下之后,卢骐扫了边上某人一眼,故意大声的笑说道。

    “不止是今晚,只要他还一天待在这个地,就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好果子吃。”郑亨浩也笑说道。

    “何必呢,何苦呢。”梅牧帆扫了边上某人一眼,摇摇头。

    “你们猜,那个人还能硬撑到几时?”崔铭也笑说道。

    卢骐慢条斯理的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撑些时候,若就这么偃旗息鼓,灰溜溜的落荒而逃了,那多没劲,我等岂不也少了许多乐趣了。”

    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的话,旁边的江云都听在耳中,自然明白,果然是这几人搞得鬼,不过这些人得意的太早了,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寄宿农家的这一招。

    不过接下来,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定然又要去那农家威胁一番,那农家畏惧这些人的家中势力,只怕大有可能又要逐客,这还真是令人头疼的事。

    “仗势欺人,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我即使露宿街头,但也并不以为耻,相反的,应该羞耻的是你们几位啊。”他大声的道。

    几个人听得一愣,仗势欺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能不沾就不沾的好,若是被这人到处去说,坏了他们的名声,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梅牧帆这时便低声抱怨道:“我早说了,这个法子不妥当,你们偏偏不听,若是真被这人到处去乱说,坏了我等的名头,这如何是好?”

    其他几人心中都大不以为然,心说这个梅牧帆就是迂腐,被这人言语一激,就上套了,这人明显就是怕了,你怕仗势欺人,我偏偏就是要仗势欺人,你又能奈我何。

    卢骐大声说道:“牧帆,非是仗势欺人,只是顺势而为,对付这等无有自知之明的小人,就得这么做,让他吃吃苦头,从而明事理,知进退,方是正理。”

    郑亨浩点头道:“卢兄说的是,对付小人,就该行小人之道,对付小人却行君子之道,那就是迂腐了。”

    江云慢条斯理的道:“再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仗势欺人,色厉内荏的实质,尔等行此小人行径,即欺了人,又欺了客栈,也欺了自己,可谓一举三欺,何其谬哉!”

    这话一出,几个人又都脸上色变,其他几人还没什么动作,那梅牧帆已是满面羞惭,长身而起,走到江云的身边,深揖一礼,向对方致歉道:“这位兄台见教的是,先前之事,是牧帆行事不当,在此向兄台致歉,惭愧,惭愧!”

    看到这人一脸羞惭之状,江云心说这人看来还有救,点了点头,一句“孺子可教也”正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大是不妥,咽了下去,只是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其他几人见到梅牧帆竟然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心中俱是腹诽,这真是个书呆,被对方寥寥几句大话,就套住了,实在是迂腐,丢人,丢的不止是自己的人,连带他们也是面上无光啊。

    等梅牧帆回来,几个人就抱怨开了,梅牧帆道:“可是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啊。”

    卢骐道:“有什么道理,不过就是一些自我狡辩的歪理罢了,对付这等小人就该行小人之道。”

    郑亨浩道:“我觉得,这样无有自知之明的人留在这里,实在是对我等的耻辱,赶走他才是大快人心之事,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这样的货色,留在这里也是白费功夫,他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进入书院么,没有,既然没这个可能,早点让他幡然醒悟,打道回府,这也是为他好,做了好事了。”

    崔铭道:“没有这个实力,却非要赖在这里,我倒是觉得,这人怕就是个骗子。是了,这人不是说来自江左西道,叫做江云么,那我等就再去好好查查他的底,若真中了秀才,应该就是今年上的榜,看今年的江左西道的文华榜,有没有这个人物,就一清二楚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各自点头,表示同意,查查也好,反正也不费什么气力,若是真查出来,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到时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赶人了。

    正在这里说着,一辆牛车进了溪谷,由远及近的驶了过来,正是畏斋先生到了,他们也就止住没再多说了。

    下午的讲学结束之后,江云出了溪谷,一时就漫步前行,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小镇的市集上来了。

    他到这里来,也不是全无目的,只是现在身上盘缠将尽,他想来看看,是否有些能够赚些银钱的营生,否则不用等那几个学霸变着法子赶人,他自己都要收拾收拾走人了。

    市集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却并没有什么收获。作为秀才,能做的事也就是做学问了,最普遍的就是当西席,据他所知,就有不少在野学子被镇上人家聘请,教孩童蒙学。

    不过在野学子众多,这份工作也是僧多粥少,竞争激烈,能够聘请秀才当西席的,一般都是有些闲钱的大户人家,家中有适龄的学童,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太多,很多在野学子都盯着这块,江云不愿去跟其他的人争。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觉得当这西席太费力了,他是来这里求学的,不是来教书的,当了西席自然要履职尽责,不能随便敷衍一番,否则岂不是误人子弟,这样一来,肯定要耽误他学业修行了,所以这一项很快就被他否认了。

    除此之外,他发现好像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替人写写画画的事情了,有镇上人家需要,也会乐于请秀才写写书信,小幅之类的,在市集的一角,就专门有这么一个给人写字卖画的地,在那里干这的,大多都是寄宿于此的在野学子,大多也是像江云这般,盘缠吃紧,挣些闲钱贴补。

    江云觉得,这个倒是可以做做,他画画是不会的,但书法起码还是可以一观的,而且这项工作不必浪费太多的时间,随便找个地,铺个席子,摆个案几,就可以开张了,没有生意时,可以自顾自看书修行,有生意了,再干活就是。

    越想越觉得不错,在没有找到其它的营生前,他就决定这么做了。

    想到就做,第二天上午,他向借宿的农家借了苇席,短案等物,带上文房四宝,就往市集上这边而来了,又径直来到市集一角的书画地,找了地方铺开苇席,摆上案几,放好文房四宝,把广告的幡子打起来,生意就开张了。

    这个书画地原本就有不少的在野学子在摆摊卖字,好的地段也都被占了,江云自然也不会没眼色的去跟人争,找的是一个偏僻的角落。

    即使如此,看到他这个新人来到,旁边一些摊子的在野学子朝这边张望了几眼,还是不免露出几丝敌意。

    这不奇怪,原本生意就有限,僧多粥少,来的僧越多,这分到的粥就越少,江云明显就是来抢生意的,其他人见了能痛快就怪了。

    不过人家非要来抢生意,他们也管不着,再说大家都是寄宿于此的在野学子,总有些惺惺相惜的,所以尽管有人心中不痛快,但也没有人故意来找茬什么的。

    幡子上的广告,江云也是参照了同行的规矩,没有标新立异,写封书信五十文,写个讼状一百到五百文不等,主要看诉讼的什么事,写个小幅一两银子。

    说到写信,江云心想,自己也该给家中去一封书信,言明自己此刻的境况,免得家中担心。

    由这可见,写个小幅无疑最省事挣钱,性价比高。当然要写小幅也不是这般容易便宜的,写书信讼状,可以平常书写,写小幅,却是要凝聚浩然之气于笔端,字以气现,那字中,是凝聚了自身的浩然之气的,这多少是损耗了一些浩然之气,所以价格高些也算正常。

    不过小幅虽然挣钱,但是一般也没多少生意,真正的大户人家,一般也看不上秀才的字,起码得举人的字才够高端品味,请秀才写小幅,一般也就是小户人家图个便宜,总归是有浩然之气在上面,放置家中可以驱煞避邪的。

    摆开摊子之后,江云就席地而坐,也没多管,径自就拿起手中的书卷,埋头阅看,静待生意上门。

    这一默默翻书,不知就多久过去,等他翻完一卷过去,终于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只见街市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不乏热闹,可是过路的人虽多,却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又抬头看天,日头当空照,这都快近午时了,可至今为止,别说做成一桩生意了,却连一个来问询的人都没有,他这个摊,这个人,仿佛就是被这市集上的人无视,遗忘了,无人问津,颇有绝世而独立之超然物外之感。

    他又扭头去看旁边的同行,看了一阵,发现生意虽然也不怎么样,但多少还是有客人会来,问询一番,做成一笔生意的。

    为什么其他人的摊位,都有人流连问询,自己这边,却是这么长时间无人问津,鬼影都不见一个,这到底有什么问题,江云不由思索起来,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这个摊位本就偏僻一些,再加上自己初来乍到,是个新手面孔,信任感不足,所以一时来得人少也不足为奇。

    当然,或许还有今天出门没看日子,犯了什么煞,霉运当头,又或者人品问题之类的,就不说了。

    看了一阵,江云发现,这块地要说生意最好的,还是旁边的一个画摊,主人也是一位年轻士子,看起来却是一个丹青妙手,他的画摊前几乎就没有少过人,驻足围观他作画的人不少。

    看他幡子上写的广告,小画五百文,大画一两银子,这生意还真是不错,一天只要画上一两副,三四副,十几天半个月的都不用愁了,多么惬意闲适。

    好奇之下,江云走过去也看了看,发现对方的画技确实不错,那些花鸟虫鱼画的活灵活现,如同真物,难怪生意这般不错。他此刻倒是颇为羡慕起来,暗道可惜自己没有这画画的本事,否则此刻还用发愁什么。

    到了午时的时候,江云去旁边的一家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就当作自己的午餐,一个包子一文钱,还真实惠,现在盘缠将尽,要扳着指头过日子,不能再破费了。

    今天那位畏斋先生有应酬,讲学停了一天,所以不用去听讲,江云打算今天就在这市集上耗一天了。

    坐在摊位上,一边吃着包子,心中一边还在念叨,这一个上午过去,连鬼影都不见一个,果然是出师不利,万事开头难,若是再这么下去,今天岂不是白来一天,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这位公子,你这里代写书信么?”正在这里琢磨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这声音听在江云耳中,却如聆仙乐,抬起头来,就看到自己的摊子前,已经来了一位客人,却是一位头发斑白的龙钟老妪。

    终于有了第一位客人,生意终于要开张了,江云有泪流满面之感,回道:“正是,这位婆婆,你是要写信么,写给谁,信中想说些什么?”

    “写给我儿子,他在邻省的河阳府替人做工,好些时日没有音讯了,我写封信去问问,近日孙儿生了病,接下来又该去义塾蒙学了,这笔墨纸砚的花费还没有着落,我让他寄些钱回来。”老妪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不止。

    江云铺开白纸,挥笔就书写起来,很快就依着老妪所说,把这封信给写成了,等墨迹稍干,折好交给对方。

    老妪收好书信,道了声谢,目光瞥了一眼旁边幡子上的广告,便从怀中掏出钱袋,从里面摸出铜钱,一枚一枚数着,搁在江云面前的案几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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