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气跑到灵溪岸边。灵溪犹如一条游蛇,自山南而来,向北而去,将明日镇一分为二,西面多人家、较繁华,东面多农田,人烟稀少。其宽十米有余,经过之地,又分无数的支流,分流汇合,犹如蜘蛛网一般。

    此时临近深秋,溪水中自有一种清洌气息扑面而来,让炙热的血液随之冷静,两岸视野开阔,百亩良田一览无遗,渐渐舒缓心中憋闷。

    我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好气地问:“你跟过来干什么?”

    “看你撒泼!”天朗嬉皮笑脸地道。

    被他如此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耍横,坐在岸边扔石子。

    “你这样扔石头飞不了多远,首先要选扁扁的,最好是瓦片之类的石子,用拇指和中指捏住,食指在后,扔出去的时候,食指轻轻拨动一下,让石子旋转着扔出去,这样打出的水漂才能飞得长,飞得远!”

    我试着打,却是咕隆一下就沉。

    天朗手把手地细细教,十几分钟后,我打起的石子可以在水面上连跳四、五下。

    “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我大受鼓舞,又玩了一阵子。

    这时,他从口袋摸出一塑料袋,递给我,道:“我亲手做的椰汁桂花糕,你尝尝味道如何?”

    桂花糕洁白如脂,软糯适中,放入口中,齿颊里顿时充溢着椰奶的清香与桂花的芬芳,不禁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天朗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像水波中闪闪的光影:“刚刚见你把糖桂花给扔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心想我白费功夫了!”

    我缓缓道:“我喜欢吃糖桂花,只是不喜欢那个人做的!”停了停,道:“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呢,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一阵风从水面吹来,将天朗的话吹得呜咽:“我多么想再吃一口妈妈做得糕点,再见妈妈一面,哪怕是像你们这般剑拔弩张地相遇,哪怕是她骂我,打我,恨我,只要能见到她,我会心甘如饴地承受!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那样哀怨的语气叫我也跟着忧伤:“你妈妈一定是对你很好很好,你才会一直惦念她,可我妈......你若是我,恐怕也不愿见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那个妈妈会不爱自己孩子,我她离开你,定是有她的苦衷!”

    “她能有什么苦衷!”

    天朗思索一下,问:“你爸爸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我点头道:“那当然,爸爸是前国家队篮球队员,后来当上了省篮球队教练员,无论是威望,人品,都是没得说的!”

    他小心翼翼地抛出疑问:“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爸爸的名声、地位、财富都无可挑剔,那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这样优秀的男人?难不成她后来的丈夫比你父亲还要厉害?”

    如蝶翼一样的睫毛,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那人不过是个颇有些财产的商人,哪能跟爸爸比!”

    天朗幽幽地长叹一声:“即使不如你爸爸,还要离开他,我想你妈妈一定是对你爸爸有所怨怼、失望,以致绝望吧!”

    醍醐灌顶,好像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顿时让我惊醒,妈妈难道对爸爸是有所怨怼,失望,绝望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恨她,却从想过她为何会这样做。

    曾经,爸爸生日的时候,她做了满桌的佳肴,点燃了成双成对的红蜡烛,想给他一个浪漫,可是夜深了,菜凉了,蜡烛灭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她的笑容在时针的转动中渐渐消失,眼角爬上一丝如月亮般的清凉;曾经,我们说好一家三口去日本看樱花,车子开去机场的路上,爸爸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对我们说抱歉,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妈妈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她的脸色却一点点失了欢颜;曾经,我发烧,整夜昏昏沉沉,妈妈急得不停地打电话给爸爸,可爸爸在外地比赛根本赶不回来,那时妈妈的身影失落而脆弱。

    在无数个白天与黑夜中,她望穿秋水的目光,无声的泪水渐渐化为深深的寂寥与绝望。她像一朵离开山谷的兰花,被置在精美的花盆中,徒有美丽的空壳,却没了一丝生气。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妈妈太过狠心,伤害了爸爸,伤害了我,却不曾想过她也是受害者,难道一切都是爸爸的错?不,爸爸也是为了这个家而在外奔波?那到底何是因何是果?

    良久,终觉得水气氤氲清凉,似侵入肌肤的每个毛孔,直达心底深处。“我不知道,我头脑好乱!”

    “想不通总比不曾想好!”清澈如水的目光渐渐有了如水的柔情:“千语,我不是谁的说客,不是为谁说话,我只是不希望你跟我一样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希望你能快乐,幸福!”

    那样绵绵的话语,那样深情的眼眸,直教我挪不开眼睛,目光深深如许,停驻在一双乌黑澄亮如墨玉的瞳仁中,好像身后层林尽染的远山,潺潺流过的溪水,脸若流霞的自己,齐齐映在里面。

    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厉害,难不成自己喜欢上了天朗?不,这怎能可能,自己明明喜欢的是杰哥哥,一颗心怎么能掰成两半?如果不是,自己为什么这样羞怯,脸庞滚烫,直烧到耳后根?

    忽然,手机铃声大作,打破了静谧的时光。

    我忙接通电话,道:“浅香?逛庙会?好啊,你等我!”

    挂完电话,我道:“浅香邀我去逛庙会!一起去吧!”

    天朗笑着点头。

    城隍庙在镇中心,离灵溪尚有一段距离,我拉着天朗一路快步疾走,走了十来分钟才到。远远地,看见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在城隍庙门牌下左右四顾。

    上前唤道:“浅香!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浅香见天朗也来有些意外,探寻的目光在我与天朗的身上逡巡一圈,方笑盈盈地道:“没关系!”

    城隍庙是一个小型市场,沿街稀稀疏疏地开着一些商铺,平日里甚不起眼,此时正逢集日,街道两旁摆满了流动商铺,原本冷清的街道顿时热闹起来,买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流攒动,熙熙攘攘。

    刚到庙会,见到一些乡下玩意,觉得新奇,这个摊位看看,那个摊位瞅瞅。不一会儿来到一个香水摊,店主是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刚完成一笔交易,正含着笑送别顾客。见到浅香来了,熟稔地道:“浅香来啦,我想着你上次买的香水该用完了,这时候该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浅香笑着道:“上次的味夏天用正好,冬天就有些清淡了,你帮我调个其它味的吧!”

    店主从一旁,拿出一个瓶子,道:“这还用你说嘛,都是老主顾了,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试试,看可喜欢?”

    浅香接过瓶子,在手腕中喷了两下,轻轻嗅着。

    店主解释道:“这款香水的基调是大马士革玫瑰花味,又添加了柑橘、茉莉、白麝香等,正适合像你这样甜美纯真的少女!”

    浅香将手腕放到我鼻下,问道:“好闻吗?”

    我笑道:“我对这没什么研究,你喜欢就好!”

    浅香又闻了闻,道:“那就这瓶了!”又道:“姐姐,你给我朋友也调一瓶吧!”

    我忙摆手道:“不必了,我不用这些的!”

    “闻香识女人,没有香味的女人犹如没有香味的花朵,我保证用了我的香水定会让你男朋友更痴迷你!”说这话的时候,店主眼眉瞅一直站在帐篷外的天朗,抿着暗暗地笑着。

    我忙摆手道:“老板,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店主笑笑道:“我是过来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最会口是心非,爱在心里口难开!”

    浅香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失去笑颜,跺脚转身道:“不买了!”

    我忙追上去:“那店主年纪不大倒是老眼昏花了,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浅香嫣然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定不会跟我抢天朗!”她说这话时,声音极低,想必是故意不让身后的天朗听见。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地跳得厉害,怔怔看向浅香。如织的人群中,她弱质纤纤地站在那里,清清浅浅地笑着,像一朵初初绽放的水仙花,那模样与平日无二。可是啊,她的目光为何不再温柔,充满了猜忌与不安?

    心底漫上出无边的寒意,果真,她疑心我了!忽然想起刚才她看见我和天朗一起出现时复杂多变的目光,那时她就猜忌我了?不,或许,更早之前......只是,自己从未发觉罢了。

    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天朗一向桃花泛滥,即便我不跟你争,也会有其他人跟你争,这样整日担惊受怕,胡思乱想,何时是个尽头?”

    浅香低低地道:“只要你不与我争就好!”回眸扫一眼身后若即若离的天朗,含着无限的柔情道:“谁叫我喜欢他呢,哪怕担惊受怕一辈子,我也认了!”

    以前浅香说出这样的话,我总是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直呼她太傻,是世间少有的痴情女子!可是今天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别扭得很,好像调味瓶子被打翻,五味杂陈,确是说不出缘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回头对上天朗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他道:“我想去上卫生间,你们先逛!”

    又扯浅香的衣角,低声道:“我不打扰你们了,你好好把握机会!”

    浅香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欢愉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我含着笑离开,一转身,笑容便冷却,如寂寥天空中飘过的一片落叶。天朗说得没错,我果真是个大笨蛋,很多事都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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