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散散心,顺道替陛下巡查一下昌州军备,还要去应州瞧瞧那北周到底安了什么心思,”景昀的眉头紧皱,“这兵荒马乱的,四处都是北周的残兵败将,他一介文官,就带了几个随从,万一有个好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陛下、向邹家交代。”

    “那你赶紧派人去找他啊……”宁珞听得心惊肉跳,这两个冤家,可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已经派了一队人去找了,”景昀轻叹了一声,“我这就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不行今日再派两队人出去。”

    一连两日,宁珞都有些心神不宁,眼皮乱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如今她总算看出来了,女人要是口是心非起来,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余慧瑶口口声声不愿和邹泽林有牵扯,实则心中早已对邹泽林芳心暗属。也是,那邹泽林那过人的才气、疏狂奔放的性情,在京城那群按部就班、平淡寡趣的男人中间是如此出挑夺目,哪一名闺阁女子见了会不春心萌动呢?

    她在家里也坐不住了,只好又叫上了景勒护卫,出府去找余慧瑶。

    烂柯棋室的小巷中悄寂无声,宁珞敲了敲门,吴嫂过来开门,眼圈通红,一见宁珞便哽咽了起来:“夫人你来得正好,快来劝劝我家姑娘。”

    宁珞心一紧,快步朝里走去,只见外堂里供奉着余丰东的灵牌,余慧瑶一身雪白,头上戴着一朵白花,正在祭奠亡父。

    她的后背挺得笔直,薄唇紧抿,双眸中含着泪光,那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伯父他……”宁珞喃喃地问。

    余慧瑶将手中清香插在了灵牌前,往铜盆里放入扎好的锡箔和纸人,好一会儿才木然道:“昨日总算找到了一个逃难过来的阜马县城的主簿,他说我父亲……城破时便死了,北周兵冲进官衙,他痛骂了他们一顿,被乱刀砍死……”

    宁珞心如刀割,紧紧地握住了余慧瑶的手:“慧瑶,你别太难过了,我定让景大哥上表奏明陛下,伯父尽忠殉国,堪为百官表率,陛下定能发旨表彰……”

    余慧瑶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失声痛哭了起来:“我先替家父谢过侯爷,家父在官场沉浮,虽然到了最后想着明哲保身染上了污点,可心里却一直是爱国忠君的,只盼着能在这西北做出点成绩来以抵消他从前的罪过,若是能得陛下垂怜得以褒奖,他在天之灵必定也能宽慰安息……”

    “你别哭了,我知道,景大哥也知道,陛下也会知道的……”宁珞也抱着她哭了起来,想想余丰东在北周进犯前给景昀的书信,想想年前余丰东为景昀稳固边防的出谋划策,宁珞怎么能不明白这位被贬官员对大陈的拳拳之心?

    “珞妹妹,我心里好难过……”余慧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法安葬,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客死异乡,从此之后,我便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不会的,你还有我们,”宁珞连声安慰,“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还有邹泽林呢,他这样爱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四叶和绿松在旁边吓得不轻,慌忙上前去扶宁珞:“夫人你别难过了,你有着身子呢,别伤了腹中的孩儿……”

    余慧瑶抹了抹眼泪,强自压抑下心头的痛楚,将宁珞扶了起来:“珞妹妹,快坐下来歇一歇,我一会儿就好,小心你的身子。”

    宁珞点了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到了外间,刚刚坐了下来,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你这蛮将,胆敢阻拦我去见都督夫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104章

    宁珞怔了一下,这声音听上去清脆娇俏,分明是一个妙龄女子,那语调又如此骄纵放肆,除了那绲戎的姜朵,没有第二人了。

    她对着女子也有些好奇,不由得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景勒沉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声音更放肆了:“你说什么?我偏要进去,有本事你来碰我,我可听说了,你们那里的人若是碰了哪家女子便要娶她为妻,你自然是配不上我的,我倒是勉强可以收你做个马夫……”

    一旁的四叶气得脸都红了:“这个不知羞耻的蛮族女子!”

    宁珞意外地瞧了她一眼,打趣道:“四叶这是心疼了吗?”

    “夫人!”四叶的脸上泛起一层羞色,“你胡说些什么啊……我才没有呢……”

    小丫头脸皮子薄,宁珞也就不取笑她了,她快步到了门外一看,只见景勒牢牢地守在门前,身旁四五个侍卫护着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而在他们面前有一名女子正在来回踱步,她身着一身红色劲装,脖子上的璎珞镶嵌着各色宝石,脚下蹬着马靴,眉目比城中的汉人深邃许多,一双美目圆溜溜的灵动无比,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和宁珞相比,一个英姿飒爽犹如北地挺拔的白杨,一个娇美优柔宛如南方迷蒙的烟雨。

    一见宁珞,那女子顿时眸中一亮,傲然道:“夫人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还当你是个缩头乌龟呢。”

    “姑娘有何要事急着要见我?”宁珞微微一笑。

    “我叫姜朵,你想必已经听说过我了吧,”姜朵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中的乌金马鞭,“我来和你商量件事,都督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很喜欢他,想嫁给她,既然你已经是他的夫人,我叫你一声姐姐也没什么,你答应吗?”

    宁珞失笑,这女子倒也算是率真可爱,只除了觊觎别人丈夫这一点令人头疼。“你喜欢都督什么?”

    “什么都喜欢啊,”姜朵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道,“他白马银枪,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我们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都比不上他。”

    “那若是他受了重伤没了武艺,再也不能横刀立马驰骋沙场,成日里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你还会喜欢他吗?”宁珞淡淡地问。

    姜朵愣了一下,嗤笑道:“夫人你说的真是有趣,都督怎么可能受了重伤没了武艺?难道会像你们城里那些汉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不成?”

    “你想一想那个场景,你愿意奉汤持药,伺候都督一辈子吗?”宁珞柔声道。

    “你别诳我,”姜朵不服气地说着,可宁珞说的场景却在她脑中盘桓了好一会儿,西戎人向来直来直往,尤其是她这样从来没经过人心险恶的小姑娘,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也不能违背心意对着这么多人撒谎,不免有些沮丧,“如果是这样,我自然不会喜欢他。可他现在不是这样的啊!”

    宁珞定定地瞧着她,语声温柔却坚定:“我愿意,就算他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我也愿意呆在他身旁伺候他一辈子,姜朵姑娘,你是个可爱的女子,我挺喜欢你,可却不能答应让你嫁给侯爷,以后你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管他贫贱还是富贵,不论他英武还是羸弱,他所有的点滴都让你喜欢,那你才可以嫁给他,当然,前提是他也是愿意娶你。”

    姜朵被她说得有些懵懂,好一会儿才呐呐地道:“你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我还是觉得……”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忽然紧绷了起来,一缩一仰,堪堪避过了一道掌风。

    “你是谁!”姜朵厉声喝道,手中的皮鞭仿如毒蛇,朝着来人甩了过去。

    偷袭的人没料到没有得手,纵身一跃,避开了那皮鞭,狼狈地后退了好几步才定住了身形,面无表情地道:“我奉都督之命请姜朵姑娘回驿馆。”

    姜朵盯着来人看了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昨晚偷袭我把我打晕的是不是你?”

    一抹尴尬之色从李成林的眼中一掠而过,他避重就轻地道:“姜朵姑娘说笑了,你是鲁平城的贵客,今日驿馆备了酒菜戏曲,很是有趣,姑娘快些去瞧瞧吧。”

    姜朵将皮鞭在手上扯了扯,又转了一下把手,笑着道:“有劳李将军这么费心了,不过……”

    她的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皮鞭骤然挺直,仿佛一道利剑直刺李成林的胸口,李成林早有防备,提气一吸,整个人仿佛纸片般朝后折去,将这致命的一鞭避了过去。

    姜朵又气又恼:“你给我站住不许动!你不是男人,居然偷袭我还把我打晕,我要让我父亲和哥哥一起来剁了你的脑袋!”

    李成林哪里肯当她的靶子,飞快地朝后掠去,姜朵紧追不舍,眨眼便跑过转角不见了踪影。

    这姑娘来得快去得也快,耳边仿佛还留着她银铃般的声音,巷子里却已经空无一人。宁珞失笑着摇了摇头,这才重新步入了院子里。

    余慧瑶已经祭奠完了父亲,这大半年余丰东音信杳无,她们也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如今噩耗传来,也算是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了下来,倒也一干二净。

    宁珞生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便拉着她一起到外面散了散心,鲁平城中百废待兴,各地来往的商贩日渐多了起来,原本歇业的店铺也开门营业了。

    午膳是在鲁平酒楼里用的,这里的伙计都是几个老的,一见是宁珞,立刻进去通报了老板,那老板飞一样地跑了出来,热情地将宁珞迎进了包房:“夫人大驾光临,我们这酒楼蓬荜生辉,今日万万要让小民请这一餐,以谢夫人当日救我这酒楼的恩情。”

    宁珞还待拒绝,那老板急了眼了:“夫人若是不肯,那小民可真是要哭了,我们这鲁平城上下百姓,哪一个不挂念着都督守城的恩德?若是换个人来,只怕就是城破人亡的下场,到时候就算有一百个酒楼也只能在阴间干瞪眼喽。”

    宁珞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她对这个老板倒是挺有好感的,那日在西戎人的围堵下宁死不屈,倒是有一番风骨,便应了这顿请,到时候让管家从库房中拿件值钱的宝贝赠与老板便是。

    老板喜笑颜开:“多谢夫人,都督和夫人都是好人,北周兵败,夫人也怀了身子,这可算是有了福报了,倒是那位于大人,做的什么孽啊。”

    宁珞心中一动:“于大人怎么了?”

    “夫人还不知道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北周兵来犯的时候,于大人的家眷吓破了胆,带了金银细软逃了,却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在平州那里遇到了匪徒,家财都被席卷一空,到现在连人都没找到,死得一干二净呢,那群匪徒得了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金银,各自散去了,这便成了悬案。”

    宁珞吓了一跳,那丁夫人死了?

    老板“啧啧”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那日我看于大人从街上走过,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呢,也是报应啊,贪了这么多银两,最后一场空。”

    宁珞轻叹了一声,一阵唏嘘。或许,冥冥中的确有天意吧,一饮一喙莫非前定,于锡元若不是贪了银两,便不会让丁夫人带走家财,便不会引得匪徒眼红;而丁夫人若不是贪生怕死,也不会出了鲁平另觅安稳所在,这二人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老板乐呵呵去张罗菜去了,宁珞沉默了片刻,看向了余慧瑶:“你听听,这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福祸从天而降,慧瑶,你本聪慧,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再压抑自己了,何不趁着青春年少,好好享受一番?”

    余慧瑶的双眸因为一早上的哭泣而红肿,那曾经慧黠的目光变得茫然,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听景大哥说,他出城去了。”

    “他一定是被我伤透了心,”余慧瑶苦笑了一声道,“算了吧,我们有缘无分,或者我就是这样天煞孤星的命吧,无牵无挂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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